李小刀永遠無法忘記那男子少年時溫柔略帶笑意的眸子，那是被她埋藏在心底的，她從未表現出來的，絕無僅有的溫柔。
殺手的身份似乎要求鎏砂樓的這些人不能輕易柔軟，不能有常人的七情六欲。在李小刀這十九年的記憶中，她的人生似乎就是由鮮血，刀光劍影，和數不清的孤寂的長夜。她從未真正嘗過世間冷暖，所以也無法理解每一次執行任務，她手中短刀落下的那一剎那，對面人眼中或恐懼，或釋然，或悔恨的眼神。她只知道這眼神讓她心慌不已，徹夜難眠。
這些事情，她從未告訴過任何人，再所有人面前，她總是裝得十分堅強。可每一次她在外執行任務后回到鎏砂樓，一個人窩在房間里望著窗外皎潔月光，裹著被子瑟瑟發抖，獨自害怕時，那個少年總會乘著月光，從窗外悄悄翻進她的房間，手上提著的，是兩壺剛從二哥那里偷的果酒。
“我正巧路過你這里，看你還沒睡，正巧我剛從二哥那邊偷了兩口酒來嘗嘗，正巧我也睡不著覺，不妨我們一起做個伴！”
少年撒起謊來絲毫沒有技巧可言。李小刀是愛酒的，在她還是個小丫頭的時候，就總磨著老二拿筷子沾酒給她嘗。這是整個鎏砂樓都知道的事情。可老三卻從來碰不得酒，李小刀也是后來才知道。
有一次，他們二人去刺探一個酒莊的秘密，卻不料被那老板拉著，硬是灌了幾盅黃酒。幾盅黃酒而已，這對李小刀來說自然沒什么，可老三卻因為這幾盅黃酒說了一路的瘋話。
這種酒量，又怎會時不時偷酒給自己喝……
李小刀每每想起這件事，眼角就不自覺溢滿溫柔。她沒有點破這份感動，從那以后，偷偷喝酒這件事情似乎成了兩人之間約定俗成的默契。每當李小刀想單獨與老三相處，便總借著想喝酒的由頭。二人乘著夜色，趁著風，在鎏砂樓后樹林中的一條小河邊，不知道度過了多少個不眠的夜晚。
他從未讓她失望過，無論是她提什么過分的要求，還是耍孩子脾氣，他都有回音。可唯獨離開鎏砂樓這件對于所有人來說多無比重要的大事，他選擇了不辭而別。
自從老三離開鎏砂樓以后，就連日子也變得無比沉悶，每一個夜晚都顯得無比難熬。她一直相信，老三的突然離開或許是有什么不可說的隱情，直到今夜看見那滿眼擔憂奔向他的赤足女子。她忽然覺得，也許自己對于老三來說，也許沒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重要……
那女子那樣美艷，連自己看了都十分喜歡。與她相比，自己顯得那樣狼狽，不值一提。
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情一件緊接著另一件，逼得李小刀喘不上氣來。方才剛剛安頓下來，李小刀雖身體上覺得疲倦，可緊繃的神經卻一時半會兒無法放松。她一如往常站在窗邊，望著窗外的夜色。
彼時暴雨已然停了，天邊的月顯得更加皎潔無暇。窗外一片寂靜，時不時傳來一陣陣蟲鳴聲。
這夜色勾起了李小刀兒時的景象。或許是因為年紀太小，她早已不記得她在來到鎏砂樓之前的任何事情。只記得來到鎏砂樓的第一個晚上，她因為窗外的雨太大，嚇得不敢睡覺。大哥冒著大雨去后山采了五百朵山花，為李小刀編了一頂看上去并不算好看的花帽子，卻不料惹得李小刀哭得更兇了……
大哥卻因為受了寒，一連在床上臥了好些天。
二哥覺得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害得大哥受了風寒，一連幾個月都在刻意為難她。
那時的二哥還不是現在的鬼簫，三哥、老五也都還沒有離開鎏砂樓。唯有老七，在那個年紀就已經有了如今江南葉這副風流影子。
他見不得二哥處處為難女孩子，擼起袖子叫囂著要與二哥一決高下，卻終于還是腫著一張臉回來，氣鼓鼓的好幾夜睡不著覺，說有朝一日早晚要報今日的仇……
那段單純的時光一轉眼就已經過去，不知不覺，已經是十幾個春秋。回頭再看向那段傻兮兮的時光，竟然覺得那樣美好……
鎏砂樓這十幾個人，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在那些還不知天高地厚時光里，他們曾許諾過，但求同年同月死。那時的他們還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充滿鮮花與笑聲……
忽有一只手落在了李小刀的肩上，打斷了李小刀的回憶。李小刀轉過頭，老三正站在身后，背著手，眉眼彎彎得望著她。
“想什么呢？”
身后不知何時多出一人，李小刀竟然一點都沒有察覺。
“你什么時候……”
李小刀險些驚呼出聲來，卻被老三捂住了嘴。
“噓，別把他們吵醒了。”
李小刀有些怔忡，卻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面前男子便拉著她，走出了房間。
“他們都睡了，我帶你去嘗嘗我新釀的杏花酒。”
杏花酒？她知道老三是不喝酒的……
面前男子見她遲遲沒有反應，挑眉道：“怎么了？怕我害你不成？”
李小刀的眉頭逐漸舒展開來，眼角的笑意恨不得溢出來。
“老七怎么樣了？”
“傷口已經處理好了，現在沒有大礙了，你放心吧。跟我走。”
雖是許久未見，可三兩句話之間，竟依舊從前那樣的感覺，絲毫沒有變化。
李小刀望著面前男子輪廓分明的側臉，忽而覺得剛剛在他身上感受到的冷峻都是錯覺。他還和從前一樣春風般溫暖。
也許是自己小氣了。
“剛剛那個女子是誰？”鬼使神差的，李小刀竟然問出這樣一句。
老三愣了愣，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道：“我們這么久沒見，你最想知道的，竟然是這個？”
仿佛自己的心事被瞬間戳穿，李小刀面色騰地紅了起來，好在夜色昏暗，老三看不清她的表情。李小刀整理了一下情緒，佯裝鎮定地試探道：“我總該知道，這幾個月我不在，是誰在照顧你這個傻子吧！”
她抬眸，小心翼翼地望向眼前的男子，希望可以從他泰然自若的表情中看出些蛛絲馬跡來。
卻不想正對上了男子笑意朦朧的眼眸，“她叫宮兒，是我的一個妹妹罷了。”
李小刀蹙了蹙眉，直覺告訴她有哪里不對，她卻找不出證據來。只聽男子繼續道：“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了，你是不是應該也回答我一個問題？”
“你說？”
“你跟那個周公子是怎么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