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小小的個子，背著一個大大的背簍，他在西洛市輾轉了十天，距離他二姐的地址，竟然還相隔“十萬八千里”一般。

他從高樓大廈穿過，又從大街小巷穿過，在雨水浸泡下的西洛市，仿佛披上了一層他遙不可及的光芒，他從未覺得自己這么渺小，可眼小他忽然覺得，在西洛市哪怕做個乞丐，他可能也會餓死。

他看著光滑的地板，又對比了自己踏過千山萬水的鞋子，對著地面上的光影，發出了清脆的笑聲。

總有一天，他會在這里落腳，會在這里生活，他這般暗暗下著決定。

“小孩，你去哪？要是順路的話，我載你一程？”一個開著三輪車的車夫，從姜明身旁經過的時候，停駐了腳好心詢問著。

姜明有些抵觸看了一眼那個人，使勁搖了搖頭。他這些天下來，把盤纏花得差不多了，為了節約錢，他都克扣自己好幾頓飯了，如今都有些兩眼昏花。

如果再沿途打些車，最后分文不剩，那他還怎么到戚洲。

姜明十分禮貌道：“不用了，老人家，我去的地方還有很遠。”

那車夫一聽，似乎覺得這個單非接不可。他好言相勸姜明：“你就說說你去哪？這片地，都是我認識的人，要是我不去的話，還可以幫你找其他人。”

姜明見那人不死心，便淡淡道了句：“戚洲！去嗎？”那車夫一聽，喜上眉梢，他本著以為是什么地方，沒想到是老地方，他斜眼看了看姜明。

見他穿得一身破舊，全身上下，興許就那個背簍里的東西值錢，不過若他是到戚洲，那到時候再跟他一起去多要些錢好了。

“行！你上車，我帶你去，連夜趕車的話，應該明天早上就到了！”

聽車夫這么一說，姜明差點激動得叫出了聲，他本以為還要輾轉幾次車程，沒想到眼下搭車就到了。

不過趕一天的路程，那得多少錢。他之前不過坐了半個時辰的車，車費就花了十七元，這個豈不是要好幾百。他哆嗦了一下，愣在原地。

有些不好意道：“還是不了，我看看能不能多轉幾次車去。”

“你這么小的年紀外出，就不怕被人騙嗎？如果你是考慮錢的事，可以商量，但是眼看天就要黑了，你難道就打算在街上過夜嗎？”那車夫依舊不屈不饒，姜明想著這些天，他連旅館都不敢進，都是去坐公交車，躲在最后一排睡一晚，一直堅持到了今天。

最后姜明還是妥協了，他小聲問道：“老人家，多少錢，我看我有沒有這么多！”

那車夫倒是沒想過，能從姜明這里大賺一番，而是想著把他送去戚洲后，看接頭的人，能給出多少錢。

“就給個五十！”

一聽這個數字，姜明差點咬住了自己。他兜里也就只有四十塊錢，這四十塊錢，還是他精打細算剩下來的。

那人見姜明低垂的目光，露出了十分難看的神色。他就有些沉不住氣：“你好歹是出遠門，就...連這么點錢都沒有，那你能怎么到戚洲。”

聽到這樣的話后，姜明伸手從褲兜里磨蹭了幾下，最后摸出了皺巴巴錢，攤開在手中數了數，合著一毛的硬幣全部，也就四十五塊七毛。

那車夫見狀，一時心中竟然起了憐憫。他見過不少被騙到戚洲的人。唯獨沒見過，像眼前少年這么干凈的人。

“上車吧！我送你去！”車夫沒再提及錢的事，姜明雖然有疑惑，但還是上了那個有些顛簸的三輪車。

——

沿路上車夫，多少問了些關于姜明的事。

車夫一邊蹬著三輪車，遠離繁華的街道，一邊詢問姜明：“你去戚洲，是誰來接應你！”

姜明抱著背簍，倚在車角，聽到車夫的話，也沒打算隱瞞自己去找二姐的事。

“我姐姐遠嫁在戚洲，我這次來，就是投靠我姐姐，看能不能給我找個好差事。”姜明說的時候，心中多少有些期待，他伸手撩開了塑料的車窗，看著西洛市的燈紅酒綠，心中既有無盡向往，又有些害怕，折騰了這么久，他終于松了一口氣。

也不知隔了多久，姜明便在車里睡著了。

那車夫連著叫喚了幾聲，發現里面的少年沒有回應，便不再多說了。但他知道，少年口中的二姐，絕不是遠嫁戚洲，而是被賣到戚洲的。他曾經是西洛市販賣婦女的領路人，所以戚洲他再熟悉不過，那里的人很窮，娶不起本地人。所以都統一出錢，買外地的媳婦結婚生子。

本來車夫還想著，從少年這里撈一筆錢，可聽他說遠嫁的二姐后，便沒有多要些錢的意思了。畢竟以往，他得了不少關于這些買賣外地媳婦的好處，現在金盆洗手，不過是坑些路費罷了。

天微涼，雨滴漸漸落下，打落在了三輪車，激起了片片浪花。

姜明在外本就有些潛睡，這雨滴落在車棚上的聲音，自然將他吵醒了。

他蜷縮了身體，在本來就單薄的衣物中尋找溫暖，就當他有意貼近三輪車一角的時候，只覺得那鐵皮哪怕與他隔了一層衣物，也像是冰敷在了肌膚上，他一個寒顫，強行繃直了身板，咬緊了牙關。

——

車忽然停下，姜明有些發慌，他伸手看向車窗外，只見一片鄉下之景，未等他發話，那車夫便道：“小孩，你醒了沒有，戚洲到了！”

就這？？？

若不是輾轉多次，姜明真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北相門的家。那些稻田的稻谷，還有那些泥巴的小路，無一不在訴說，這里是鄉下。

姜明有些不確定下車，眼中好像還沒認清現實，他再三詢問道：“老人家，這里真的是戚洲嗎？”

那車夫好像看出了姜明的心思，也不打算說謊，一本正經說道：“當然是戚洲，這里就是西洛市的邊緣，你以為他能和西洛市相比？”

那車夫說完，便打算要趕車走。回頭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把錢結算了！”

姜明伸手，又從褲兜里摸了幾下，這才將剛才數好的錢，結算給了那車夫。拿著錢的車夫，猛然一笑，便趕著車離開了。

剩下姜明一人愣在原地，他看著遠處有一戶人家，正好能借個電話聯系二姐。

——

當姜明將那戶人家的具體地址描述一番后，不久便來了一個身高有一米八以上的男子，到了那戶人家接他。

看著那男人的時候，姜明還有些不信，直到聽說了她二姐的種種以后，他才確信面前這個男人，就是自己的二姐夫，與那戶人家打了招呼后，姜明就跟在了男人身后。

也不知道走了幾條彎道，姜明和他來到了一戶人家，那人一路上也沒同姜明說什么話，直到在一戶人家停下后，他指著側門的一間房門，“你...你姐在里面。”

他說話有些小結巴，這是姜明對他唯一印象。

走這么一遭，姜明也算是明白了，這里除了比他家里看著稍微寬敞點，其余的似乎還是一點沒變，這與他一開始想出來打工的想法，有些違背了。

姜明踏入房門那一刻，坐在床頭上的女人，忽然就哭得稀里嘩啦。她連忙起身，有些遲鈍走到了姜明跟前，一把拉住了姜明，哭嚷嚷。

“明兒！這么些年沒見了，你還記得二姐不？如果不是我剛生了娃兒，我就來接你了。”姜雯說的時候，一把鼻涕一把淚。

姜明看著她頭上還裹著毛巾，身上還有些母乳的味道，不由得退了幾步，他小聲道：“他們對你好不？！”來時姜明抱有的幻想，而今都已經打破，他現在唯一關心的就是，自己的姐姐在這樣的條件下，過得到底好不好，這是他眼下唯一的懷疑和擔心。

姜雯一聽，那眼淚就嘩啦啦的流，一時間怎么也止不住。來這里，誰也沒問過她一句好和不好，只有她自己將就著過罷了。

對于見到姜明，能見到娘家人這種事，她睡夢中都不敢想。萬種情緒涌上心頭，獨獨她一點也不會表達。

姜明想著背簍里的肉，還有些家里能吃的東西，走之前母親都給他裝在了背簍里，想著就是讓他帶給二姐吃。他連忙放下了背簍，對姜雯指了指：“咋們媽，讓我給你帶你，吃了這些，你也就沒這么想家了。”

一提及王氏，姜雯就又大哭了起來。自己遠嫁在外，如今也是兩個孩子的媽，終于是領悟到當初王氏對她的苦衷，她現在也是十分悔恨。

如果不是她太天真，也不會被人騙來了此處，還在這里結婚生子，怕是這一生都見不著父母了。

姜明從背簍里，將東西一件一件取出，看著那些早已壞掉的東西，他眼眶也濕了，“二姐，東西都壞了，還發臭了！”

姜雯看著覺得可惜，但也只能心意領了。她嫁這么遠，母親還能這么想著她，她心里也是酸酸的，特別是看著那些壞掉的東西。

“你是第一次出遠門不知道，這些吃的東西，哪里經得起這么來回折騰，咋媽的好意我領了，就是這些東西節約起來給我，還不如自己吃。帶回你去他們那邊給鄰居家打個電話，讓他們轉告媽，你安全到了我這里，東西我們也吃著了，免得她傷心！”

姜明聽著，連著點了點頭，他一股子心酸從心頭到了淚腺，他十分心疼母親，更心疼她有時好意下的無能為力。

——

晚飯后，姜明端著一個凳子，在露天壩子上坐著，雖然戚洲讓他失望了，但是二姐家有著家里的影子，他倒也顯得不是很陌生，只是偶爾想起王氏的時候，他忍不住抹淚。

一出門，他沒吃上一頓飽飯，可以往在家念書，家里雖然吃得不好，但至少不餓肚子。

如果再晚些遇見二姐，他可能也只剩一口氣了。

姜雯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到了姜明身后，“明兒，聽二姐一句勸，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你還是要繼續讀書。”

姜明聽后點了點頭，他其實也沒想過放棄讀書，只不過沒打算回北相門而已，除非是衣錦還鄉。

不過，姜明有些好奇，好端端的二姐為什么嫁這么遠，剛才在飯桌上他也看見了，他們那一家子，都不是很愛說話，每個人好像都很怕那個老爺子。

“二姐，你為什么要來戚洲？”

聽到姜明這么問，姜雯差點又要開始哭，哭好像是遺傳王氏，姜明家中除了老大，他們四個都愛哭哭啼啼，但姜明現在年紀還小，倒也算不上很愛哭。

“我是被騙來的，你記得村里的全大爺嗎？就是他聯合外面的人，把我賣到了這個地方，一開始我也想跑，但是看到有人跑了，又被找回來了，我就沒想過跑了。”

“這整個戚洲，媳婦都是外地人，都是從全國各地賣到這里來的，沒人跑得掉，他們這里誰要事跑了，都會被同村的找回來。你二哥，是個老實人，就是看著不怎么愛說話，但他對我很好，就是聽比較愛聽他父親的話，他父親在外能干，這個家里的老大老小，都是聽他的。”

姜雯說這些的時候，十分平淡。仿佛早已習慣了，她來這里六年了，理應算是成婚的年紀，被騙來了這里。好在遇到的雖然不是什么良人，但也算不上什么壞人，這一家老小不過是窮了些，開不起戚洲本地姑娘給的聘禮錢，便想著從外地買媳婦。

她在這里連著生了兩個孩子，成為了母親，自然有了牽絆，對戚洲也算是當成了家。

姜明聽著這些，除了難受還是難受。他們家窮他知道，但也算是自食其力，不礙著誰家。但這姜家村的人，也欺人太甚了，那個什么全大爺，好吃懶做不說，喜歡偷奸耍滑，在姜家村也算是個有名的無賴，家中好像也是有五子，大子不成器，二子天生腦子有病，是個癡兒，三個女兒不是瘋瘋癲癲，也就是出去亂野。全大爺家，總是干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喜歡結交亂七八糟的人，更喜歡在村里給人使壞。

令姜明沒想到的是，她將二姐騙來此處，這筆賬他今天算是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