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不祥的預感涌上來，說不清哪里不對，可就是心下難安。羅茗決定不再等了，怎么都要進去看個明白。

他付了茶錢，尾隨李家異走進閑庭。

羅茗剛一踏進來便愣住了，這里沒了往日的輝煌熱鬧，目及所至皆冷冷清清，一片蕭條。自從阿翹走后，閑庭也跟著失去意義，姐妹們沒了奔頭，只灰心度日罷了。

左右看了看，沒發現李家異的身影，他暗暗想著：不管了，先去找蔣堯！于是徑直奔向容姝房間。

走到門口，正要推門而入，余光忽然掃見一個酷似蔣堯的身影飄向后院，他猶疑片刻，還是決定跟過去。

行至后院，兩腳還未站穩就感覺后腦一陣劇痛，想喊是誰下此狠手，話語剛剛滾至喉嚨便生生滅了下去，只從嗓子眼兒哼出細小的聲音，接著腳下發軟，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容姝房間里，蔣堯與李家同四目相對，蔣堯單手撐著桌子，另一只手緊緊攥著裙子，腹部此時劇烈絞痛。正欲質問他，胸口便涌上來一股混著腥味的液體，她感到一陣惡心，從嘴里吐了出來，噴在桌上才看清，竟是暗紅的血漬。

蔣堯驚詫不已，如何也不敢相信，李家同竟然喪心病狂到給自己下毒。她笑著搖搖頭，一句話也問不出。

李家同眼里閃著淚光，蒼白的臉上布滿悲傷，他走過來屈下身子，將手覆在蔣堯的手背上。蔣堯感到他的手異常冰冷，沒有絲毫溫度，并且隱隱哆嗦著，耳邊想起一遍又一遍低低的對不起。

巨大的疼痛在肚子里翻攪，蔣堯紅著眼睛盯住他，恨恨地說：“給我來個痛快吧！”

李家同松開手，顫抖著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鋒利的刀尖兒指向蔣堯。她閉上眼睛，于腦中勾畫出林亦森滿面笑容向她走來的樣子。

突然，匕首掉在地上，李家同后退兩步，抓住桌角，嘔出一口鮮血，同樣用手捂住腹部。

蔣堯神志越來越不清楚，恍惚中聽到門開了，一個人走了進來。李家同好像非常痛苦，伏在桌邊掙扎，他揪住來人的裙角，那人卻一把把他推開了。

視線變得遙遠而模糊，慢慢蓋住光亮，僅存的意識告訴她，這次，真的該回去了。

短暫黑暗之后，腹痛消失了，蔣堯站在剛才倒下去的地方，低頭就能看見自己的身體，臉上漸漸散了紅潤，嘴邊還留有血跡。跪在李家同身體旁邊的正是容姝。

身后仿佛有人靠近，側過頭，卻見李家同走到身邊，與她并肩而立。

蔣堯瞥了他一眼，冷冷地問：“你猜咱倆現在是活著還是死了？”

李家同沒有回答，兩只眼睛直勾勾盯著容姝，目光灼灼，像是火山就要噴發，嘴里喃喃自語：“她背叛了我，這個女人……我對她那么好，她竟然一直謀劃殺了我?！?

“哼，”蔣堯譏笑道，“你還有臉在我面前說背叛。”

“我是不得已，但凡你肯念舊情放我一馬，我也不愿意對你下這個手?！?

蔣堯揚手打了他一耳光，怒斥道：“混蛋，明明是你自己喪盡天良，如今還這般理直氣壯。”

李家同上前一步，正迎上蔣堯不懼的目光，只得咬咬嘴唇忍了下去，他一聲不吭轉頭欲走。

“家同！”蔣堯喊了一聲，音調略有顫抖，抬起手往門口指去，“那，那是家異？”

李家同驀地回頭，順著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站在容姝旁邊的人的確是李家異。

兩人對視一眼，發現這事兒絕不簡單。

李家異一把抽起容姝，皺起眉頭，精致的臉上透著慍怒，說道：“還不收拾，傻在這里干什么？”

容姝抽泣不止，斷斷續續道：“他，他們死了?！?

“廢話！做之前就知道是這個結果，”李家異眼中射出冷光，“不會是現在才和我說你后悔了吧？”

“不是，我沒那個意思，”容姝拼命搖頭。

李家異冷靜下來，語氣恢復平和，安撫著她的情緒：“這些年來你為我做了多少事，我都記得，讓你接近我大哥也是不得已為之，如果有其他辦法，我也不會委屈你這么久。”

容姝仍舊搖著頭，眼淚像珠子一樣滾落下來。

“好在一切都過去了，借他的手除掉所有阻礙我的人，以后李家就是我說了算了?！?

“可家同對我的確很好。”

“你錯了，”李家異柔柔撫摸著容姝的秀發，“那都是假的，他在利用你，好了，不說這些了?！?

“羅茗怎么辦？他會回來嗎？”容姝突然想起還有一個顧慮。

李家異笑了笑，說道：“他沒那個心思，不會和我爭什么，就算真有意外，我也同樣可以對付他?！?

容姝將臉伏在李家異肩頭，輕輕問道：“都會好起來的對吧？”

“當然！”李家異收起笑容，透白的臉上隱隱抽動，抬眼望了望天花板，“想好怎么處理他們了嗎？”

“不如等天黑再運到江邊吧?！?

李家異輕拍容姝的背，貼在她耳邊柔聲道：“我有一個更穩妥的辦法，比扔進江里好，保證不會有后顧之憂。”

容姝抬起頭，眨著晶亮的眸子好奇的看向他，沒等開口，胸口便一陣鉆心刺痛。她瞪大眼睛低頭看去，一把精美絕倫的彎刀赫然刺進心臟位置。

蔣堯驚呼一聲，伸手拽住李家同衣袖，感覺空氣已在四周凝固成冰。

李家同呼出一口氣，同樣難以置信。

容姝揪著李家異衣服，緩緩滑了下去，直到整個人貼在地上，她似乎想說話，可張開嘴發現發不出完整的聲音，只能短促的呼吸著。

李家異隨著她跪下去，將她漸漸失去溫度的身體抱在懷里，嘶啞著聲音說道：“你的心已經向著李家同了，我不能再把你留在身邊，最后還能幫我擺脫嫌疑，也算死得其所了?！?

容姝眼神失去光澤，瞳孔散開，手臂隨著停擺的呼吸垂落在地。

李家異卻沒有放手，依然緊緊把她抱在懷里，臉上一顆淚都沒有。許久，將她放平，調整著現場的身體位置，以便看起來像是李家同刺死容姝。

李家同頹然一笑：“我這個弟弟出息了，果然好謀劃?。　?

布置完現場，李家異推開后窗準備逃離。

“怎么辦？就這么放他走？”蔣堯急切地問。

“我能怎么辦！”李家同反倒釋然了，“看他的樣子，芙蓉苑以后定能經營好，不用我操心了。”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考慮生意，”蔣堯打他一拳，“讓你害我，現在好了，平白替人做了嫁衣。真沒想到，你就夠壞了，家異竟然比你還壞。”

此時，李家異已經逃出窗外，大概率回家了。

李家同哼了一聲：“現在你明白我的處境了吧，除了害你，其他事我一概不后悔?！?

蔣堯走到窗邊向外望去，說道：“我們真死了嗎？看來我是見不到林亦森最后一面了?！?

李家同走到旁邊：“惦記他？”

蔣堯點點頭：“那天我去找他告別，可他沒理我，本想等他回來，沒想到……沒機會了?！?

“我和天使說，讓你再和他告別一次……”

“咣”的一聲，門被撞開，羅茗捂著后腦撞進來?？粗矍耙荒?，他徹底驚呆了，然后奔向蔣堯的身體，抱起她跑出房間。不一會兒，房間涌進了好多人，走在最前面的就是唐朝陽。

蔣堯和李家同靠在窗邊淡定注視。

“你說羅茗把我抱去哪里了？”

“肯定去找大夫唄，這人真自私，也不說找人來救救我?！?

“救你干什么？醒了再毒我一次?！?

“瞎說，”李家同盯著她的眼睛，“醒了我去自首，等你和林亦森結婚的時候別忘了來告訴我一聲?！?

蔣堯頓時溢出淚水，黯然道：“如果都能重來一遍多好?！?

“我不要重來，日子太難過，人心……算了，我只想用我來換回你和容姝?！崩罴彝f著垂下頭去。

唐朝陽一行人在現場勘察問詢，沒有人挪動兩個身體，看來確是沒有搶救的必要了。

一束強光射進屋子，兩個身穿白衣的人飄到面前，其中一個對著李家同說道：“走吧！”

蔣堯拽住他：“那我呢？”

“你自有要去的地方?！?

李家同回過身來，握住蔣堯的手，說道：“我自會和天使說明，你還有時間和林亦森道別，另外，之前答應你的事也會做到，我先過去等你。”

蔣堯攥緊手掌，流著淚點點頭。

又是一陣強光，她意識模糊暈了過去。再醒來時周圍一片白茫茫，勉強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羅茗關切的臉。

他悲喜交加，激動道：“你醒了，終于醒了。”

大夫過來檢查了一通，把情況告知羅茗，蔣堯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但從表情判斷，自己應該是已無大礙了。

大夫走后，羅茗松了一口氣，他將大手放在蔣堯的額頭上，自語道：“還是有點燒，”接著問道，“認得我是誰吧？”

蔣堯十分困倦，強撐著眼皮，回答道：“我是中毒，又不是傻了。”

“行，聽這話就知道你沒事了，”羅茗抑制不住興奮，略帶神秘地問，“你猜誰來了？”

蔣堯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林亦森，目光繞過羅茗，急切地向后看去，澤爾一跳，竄到她病床前。

“你可醒了，差點把我嚇死，”澤爾大聲說道。

蔣堯又驚又喜，下意識想要起身，胸口一沉，忍不住咳嗽起來。

“好了，你快點躺好，別激動?！睗蔂栕诖策呎f道。

“你沒事太好了，到底怎么回事？這些日子你在哪兒呢？”

“我長話短說，那日我跟蹤李家同被他發現了，他把我逼到江邊打暈了我，正欲行兇時發現唐朝陽也去了那里，情急之下直接把我推進江中便跑了，唐朝陽聽到動靜覺得不對勁兒，這才救了我，之后托阿翹姐照顧，所以這段日子我一直偷偷住在閑庭?！?

“原來如此，”蔣堯彎起眼睛，“讓你這待不住的性子藏起來得多難受啊，哈哈。”

“可不嘛，差點沒憋死，知道你們天天找我，我又不能出來，”澤爾轉頭看看羅茗，抿嘴輕笑，“不過也有好處，至少知道羅茗真心對我?！?

蔣堯用僅有的力氣拍打她一下，嗔怪道：“說了不讓你輕舉妄動，就是不聽。”

“好了好了，等你養好身體隨便訓我，我聽著就是了?！?

“沒事就好，”蔣堯把視線移到羅茗身上，詢問道，“李家同真走了？”

沒等羅茗回答，澤爾就氣哼哼地說：“那可不，否則我還得藏著呢，這就是他害了那么多人的下場。”

正在這時，李家異走進病房，蔣堯心中一驚，不由得抓緊澤爾的手。

李家異面露擔憂之色，俯低身子說道：“幸虧你沒事，沒想到大哥連你都害，早知會這樣，我真該一早去警署揭發他?！?

蔣堯望著那張白玉般無辜的臉，問道：“容姝呢？”

“她也被大哥殺死了。”

“家同會殺容姝？”

“唐署長已親查現場，不會有錯，唉，我也不愿相信……”李家異關切道，“你在現場，可有聽到什么？”

蔣堯側過頭，忽然頭痛欲裂，她抬手捂著前額：“我只記得肚子很疼，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羅茗走上前來，沖李家異示意道：“蔣堯基本沒事了，就不要都圍在這兒了，讓她好好休息吧?！?

李家異聽罷起身，叮囑著：“你好生養著，不要胡思亂想，我過過再來看你。”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蔣堯忍不住漫上眼淚，那對目光中再也沒有隱忍和怯懦，連眼角的紋路都透著自由。想和羅茗說出實情，但又不知從何開口，這一切都太不可思議，自己尚不能完全相信，怎么說服別人呢！

羅茗坐到床邊椅子上，開口說道：“一會兒我就派人給亦森送信，把這些事情都告訴他，也叫他趕緊回來照顧你?！?

“不要，”蔣堯斷然拒絕，“我不打算繼續留在這里了，等身體好點就會離開江城，所以，我需要你們幫我瞞住亦森?！?

“說什么呢？你要走？去哪兒？”澤爾問道，“林亦森也是一時腦子轉不過來，等他想明白了自然就好了，你別灰心，就像我和羅茗，他之前也要和我分手，現在還不是和好了，你得給他機會??！如果就這么走了，他回來會急死的。”

“就是就是，我也是這個意思，”羅茗補充道，“我可不幫拆散你們的忙?！?

“如果不幫，我就連你們也不見了?！?

澤爾看看羅茗，不敢再勸。

“你這是何苦呢！”羅茗急道，“等他回來好好談一次再說不行嗎？”

“不必了，談不談我也是要走的，見了面反而舍不得，徒增煩惱，等我走了，你們替我照顧好他?！?

“恐怕不行了，過幾天我也要歸隊，澤爾會跟著我一起走，”羅茗頓了頓，“還有吳束，他已經決定隨我參軍了。”

“那他身邊不是一個人都沒有了？”

“所以嘛，你不能走?！?

蔣堯翻個身，背對著他倆默不作聲，她又何嘗舍得離開！曾經下了好大的決心，決定為了林亦森留在江城生活下去，可事與愿違，每次以為幸福就在眼前，馬上就灰飛煙滅了。李家同說得對，她不屬于這里，硬要留下參與到林亦森的人生里，只會給他帶來麻煩，歷史無法改變，一旦觸及，隨之而來的便是災難。

羅茗還想繼續勸她，被澤爾攔住，兩人退出病房。

“讓她靜一靜吧，最近發生太多事了?！睗蔂栃≌f聲。

羅茗百爪撓心：“不行，我得盡快通知亦森，只有他回來親自勸說才有轉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