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一路走去,從身后的荒蕪跌進了眼前的繁華。京都最繁華的地方莫過于街,而大街最繁華的時段又莫過于夜。夜色里,那燈籠的燭火肆意的跳躍著,樓亭的窗戶里推杯換盞,喜笑顏開。來往的人群恣意的停停走走,像是展開了一幅悠長的卷,訴說著這紅塵中的歡娛??上?,君子的所求卻不在于此。
君子穿過了熙熙攘攘的街,轉進了燈火暗淡的巷。巷子很深,很深,一眼望不到頭。君子順著熟悉的路一直走著,心中全是那份魂牽夢縈的婀娜。那份燭火,那份靜謐......今夜又會是如何的扣人心弦呢?想著想著,不知不覺間,他的唇角又勾了上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到底多深,遠遠的,深處的墻透出了燭火的亮。君子抬頭,心中竊喜,雖然是刻意壓制了步幅,倘若有人在側,亦是不難從步伐看出他的喜悅之情。終于,他來到了魂牽夢縈的那個窗邊,透過窗紙,看到了心心念念的那個身影。
巷子狹長,夜里涼爽的風緩緩吹過,本該像是清冽的泉水洗過周身那般的清爽,此刻卻把他吹醉了。巷子里幽靜的出奇,只是遠遠的才能聽到來自勾欄的歡鬧,若隱若現,似有似無,就像這當下的場景一般,霧里看花,看不真切。
透過窗,這一側的望眼欲穿怎奈何就是難以穿透那層薄薄的窗紙,只見那一側的燭火將一身窈窕的影映在了這層隔閡之上。纖纖細指緩緩撫上了那箜篌的弦,窗外君子的心也隨著窗內燭火的跳動而難以平靜。
箜篌的弦輕輕的唱了,像一只雀從樹梢上騰躍旋起那般,絲絲縷縷的化作青煙無限,從窗紙里面緩緩的滲出來,縈繞在君子的周身,縈繞在君子耳畔,仿佛在悄悄的要說些什么,卻欲言又止。忽然又騰躍開來,化作一道影,開始舞蹈。婀娜多姿,長袖點水,若荷若蘭。轉瞬間,又沉下去,搖身一變,成了一條長綾,遮住了君子的眼,送來淡淡的胭脂的芬芳。而正當君子企圖抓住它細細品賞時,那長綾又嬌羞的抽身凌空,再變回青煙縷縷。忽然,弦被指尖掐住,一曲戛然,青煙也好像沒了力氣似的,霎時間被風吹散,散到更遙遠的地方了。
君子緩緩睜開雙眼,眼神中藏著的淡淡的失落。從前從未有一曲戛然過,怎么今日如此突然?他滿懷著不解,眼睛想要從那影子里看出她的表情來,想要看到她的容貌,想要親手捅破那層窗紙,想要一睹這俘獲自己的人兒到底什么模樣。想著想著,手便不由自主的抬起,緩緩的伸過去......
突然,弦聲乍起,仿若可愛的丫頭在與自己的情郎游戲一般,忽然藏起又忽然出現,好不惹人喜歡。然而,這次不同的是,她竟然唱了!
君子在這里聽了太久太久的夜,一曲一曲的都是指下流淌的樣貌,讓他神往,引他猜想。他曾多少次偷偷的幻想過她的聲音,她的樣貌,甚至于她的一切!以至于連君子自己都忘記了自己與她,竟然從未謀面。
她的窗究竟什么時候才能為他而開呢?
他仔細聽她唱,他從未聽過她開口,他開心的想笑,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她唱!但是他馬上就僵住了。
“子無來此,子竟來此;非我不曉,意不由此。君無來此,君竟來此;非我不知,心不在此!......”
婉轉的歌聲像是在婉轉的回絕,君子的笑僵住了。這本來只是動人的歌喉,對,只是動人的歌喉!她不是在唱給自己,只是一曲箜篌引罷了,是自己自作多情了才對!
恰在這時,她將這詞,又唱了一遍。
“子無來此,子竟來此;非我不曉,意不由此。君無來此,君竟來此;非我不知,心不在此!......”
君子的心仿佛是一塊玉,被這歌聲的刀緩緩摧出了裂紋,他的眼神開始恍惚,仿佛有什么東西濕漉漉的糊住了他的眼睛......他不相信,也不想相信。所以他抬起頭,想再看看那窗紙上的身影,想從那身影里看出希望。
而此時,她將這詞,又再唱了一遍。
“子無來此,子竟來此;非我不曉,意不由此。君無來此,君竟來此;非我不知,心不在此!......”
他再也沒法自欺欺人了,連同玉的最后一塊裂紋也被撕個干凈,霍然間,玉徹底的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