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歡回了銅陵，她沒告訴任何人。

從江城到銅陵的飛機要兩個多小時，這期間她想了很多事，心煩意亂的，卻也什么都想不明白。

陳放醒了嗎？她不知道。

她沒打一聲招呼就從醫院離開，然后什么也沒收拾的就買了最近的航班，飛往銅陵。她得回去看看，這種想法來的快，以至于她來不及想這種行為是不是在逃避，逃避這段時間她所經歷的一切。

這種感覺太糟糕。

她得回去，必須回去，回去看看那段時間所經歷的，其實現在的根本不算什么，但她現在卻受不了了，她不知道為什么，所以她得回去找到那個讓她滿意的答案。

她這樣安慰自己。

爺爺的墓前很干凈，沒有一點雜草。有人打掃過。

那墓碑孤零零的立在風中，上面只有“無愧于師”四個大字。

這的墓地不像城市里的墓地一樣，集中在一個地方，甚至有專門的職業來管理。這里除了親人沒人專門打理，有的墓地雜草叢生，有的墓碑甚至連字也看不清了。

叢歡蹲下來，盯著墓碑看，眼里艱澀。

“爺爺，我要怎么辦？”

她艱難的開口，眼睛發酸。

沒人回答她，這里只有漫山遍野的風聲。

她在這里站了許久，才邁回走的腳，回了她那個讓她惦念的家。

天黑的早了，叢歡一個人在這條青石板路上走著，巷子里安安靜靜的，這條街上沒多少人了，年輕人出去，留下老人在這里。

推開木門，叢歡輕闔眼眸，又睜開，快的像是僅僅眨了下眼，她緩步走了進去。

燈光暗黃，很久沒有換了，她甚至有些驚訝還能用？這個房子很小，整個屋子當年被搬的也沒什么東西了。一張床，一個小沙發，凳子，木桌，還有老式的廚房，它們都安安靜靜的擺在那里。

整個房間看起來那么簡單，卻讓叢歡不禁酸了眼。

她輕笑，有些感慨。

晚上8：40分，江城醫院。

陳放醒了。

醒來的時候他才意識到這里是醫院，病房里只有他一個人。

他其實沒什么事，不過就是一些擦傷，這在他身上常見。他不是昏迷了，只是睡了，他太累了。

發生爆炸的那一瞬間，陳放覺得，哪兒都累。

“陳隊，醒了？”

李正進剛進門，看見陳放坐起來，半靠在墻上。

“看不出來？”

他聲音有些剛睡醒時的沙啞，聲音低沉。

肖堯說：“怎么回事？爆炸它…”

陳放勾了嘴角：“怎么？巴不得我出點事？”

肖堯：“…”

陳放解釋道：“我進去發現，里面空間很大，東西多，找太費時間，我等不起，看來不及了，就躲在收銀臺桌的地下了?！?

他簡單說了，語氣平靜，仿佛昨晚拼命的不是他。

肖堯皺眉：“那你這傷？”

陳放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太黑，進去的時候難免剮蹭?！?

肖堯和李正進長呼了一口氣：“我操，沒嚇死我?！?

陳放輕笑出聲。

李正進突然想起叢歡，欲言又止。陳放看出他的樣子，問：“你干什么？”

李正進不知道怎么說。

“你怎么磨磨唧唧的？”

李正進開口：“今天叢歡來了，他知道你受傷了?！?

陳放斂眉，似是等待他下文。

肖堯也跟著說：“我在醫院外碰見嫂子了，我沒想告訴她，可她猜到了，就來看你了?！?

陳放坐起身子：“那她人呢？”

“不知道，她說她要出去待會，就沒來了?！?

陳放眉皺的深了，拿起手機，撥了叢歡的號，但對方顯示關機。

冰冷機械的女聲在這個安靜的房間顯得格外刺耳。

陳放撫額，臉色變得更沉了，只覺得心里有一堵氣。

“嫂子她……”

肖堯看陳放的臉色，淡淡開口。

陳放沉默。

他又打開手機撥電話。

李正進：“叢歡的手機都關機了，你還打什么？”

陳放沒說話。

對方接通了：“喂？”

“我是陳放?！?

范百麗輕微皺了皺眉，沒等開口，就聽到陳放說：“你知道叢歡在哪嗎？”

范百麗一時不知道他要說什么，“什么？”

“叢歡?！?

“現在？我不知道?！彼f完，又添一句，“你給她打個電話不就完了。”

陳放壓著情緒：“她手機關機。”

“關機？她手機一般不關機的。我幫你問問，我倆今天中午就分開了?！?

“你們去了哪？”

范百麗想了想，才開口說，“今天是江河的葬禮?！?

陳放沉默了，不說話了。

“陳放？”

“謝謝你，范小姐?！?

掛斷電話，空氣彌漫著一種壓抑的沉默感。許久，陳放呼出一口氣般。肖堯見不得他這樣，他從來沒這樣過，可最近陳放的臉上卻總是這副模樣。愛情是什么他不是沒體驗過，但最后的結果讓他也沒有對愛情有過多的看重。

肖堯拍了拍他的肩，算是讓他冷靜冷靜，也許叢歡有什么事來不及告訴他。恰巧李正進看不下去，忍不住在旁邊說：“我看叢歡根本就沒把你放在心上。”

陳放還是那副樣子，也沒想理他的茬。可偏偏李正進越說越上勁：“陳隊，叢歡她抽煙喝酒什么不沾，況且學校對她的謠言又不少，既然跟你在一起了還這樣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我……”

“說夠了沒有，”陳放半靠在墻上，閉住了眼睛，“出去吧?！?

李正進還想說什么，肖堯在他背上錘了一拳：“你知道個屁，出去……走啊”，李正進被肖堯拽出病房，終于安靜了。

陳放睜開眼睛，眼里暗沉的沒有光。他沒跟她開玩笑，他想跟她結婚，是發自心里的。叢歡這樣的人，表面自我，骨子里自卑，這樣的人最缺的是愛，最不信的也是愛，無法擁有的時候覺得奢侈，得到時又覺得廉價。這種感覺有了，什么感情之類的在面前都顯得脆弱荒唐。當然，陳放也知道，叢歡最初要跟他在一起，絕對不是因為愛，一見鐘情什么的都太假，她不信，他也不信，可他答應了她，答應跟她在一起，甚至跟她求了婚。說是求婚，未免過于草率。

陳放盯著天花板，盯得有些失神。

叢歡到底在想些什么。

——

叢歡簡單的把屋子大致收拾了一遍，已經九點了。她拿出手機，卻沒打開，手機一直是關機的狀態。沒想過開機，這幾天，她都不想受到任何打擾，什么重要的事她都不想知道，安安靜靜的在這里待幾天，就足夠了。至于陳放，叢歡想到這里，倒是有些想不下去。

陳放醒了沒有？現在怎么樣？他會不會擔心自己？叢歡吸了吸臉頰，門外的一陣響聲將她拉回現實。她站起來，往門口走去。

大晚上的，會有誰來？

是隔壁的鄰居，王奶奶。王奶奶今年有將近70了，叢歡把她迎到屋子里來，才發現原來她竟也這么老了。王奶奶對她來說就像她的親奶奶一樣，除了爺爺，也就她這么照顧她了。

王奶奶坐在床邊上，雙手搭在自己的腿上，叢歡被她握著。她說：“歡歡，真的是你，我說怎么這么晚居然亮著燈，你真的回來了?！?

掌心粗糙的溫熱觸感一陣陣傳來，叢歡笑了笑：“嗯，好久沒回來了，回來看看?！?

“你當時一走誰也沒說，也不知道去哪了，奶奶還擔心你?！?

她們聊了許多，叢歡的心完完全全的平靜下來，她有好興致，同王奶奶講了許多，臉上一直掛著淡淡的笑意。

王奶奶手來回的摩捻著，觸碰到叢歡手腕上的不平，將她的手轉了過來，才看到手腕上的紋身，問：“這是什么？”

叢歡有片刻的沉默，將手抽回來，才說：“不是什么，普通的紋身而已，紋身?！?

王奶奶顯然不信叢歡的話：“奶奶可不是傻子，什么紋身能紋到這個位置？你實話跟奶奶說?！?

叢歡無奈的扯了扯嘴角：“奶奶，真沒騙您，真的只是個紋身。”

“孩子，你早該從過去出來了。你爸媽他們過去確實有錯，但這幾年，他們......”

叢歡平靜的打斷奶奶的話：“奶奶，我們不說他們了。”

“我只是希望你放下過去，孩子。”奶奶的心疼全部表現在了臉上，“你等一下孩子，我拿個東西。”

說完王奶奶就走出了門，叢歡看著王奶奶微微彎曲的背影。是我放不下過去嗎？為什么每個人都要我放下過去，放下過去又怎么樣，現實不還是這樣？要我每天看著他們生活的這么幸福，當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這怎么可能呢？我不是這樣的人，也沒有這樣的大度。

王奶奶走進來，手里攥著一張銀行卡，坐到叢歡旁邊，將卡放到叢歡手里。叢歡不解的看著她：“你爸每年都會給我打一筆錢，我一直沒花，都在這個卡里了，有一百多萬，你拿著吧，奶奶也用不著?！?

叢歡有些驚訝，驚訝叢振生會給王奶奶打錢，也驚訝他從來沒告訴她。她沒有表現在臉上，把卡又還到奶奶手里，說：“別，奶奶您留著吧，給您的您就留著?！?

“奶奶留著沒用，一直就想找個機會給你。你這孩子就是太倔，當初你爸給你留的錢你這孩子也肯定沒用，你爸終究還是你爸，你不要......”

叢歡抓住了其中的重點，皺著眉頭問：“什么？奶奶，我沒怎么聽懂，什么錢？”

“你爸沒跟你說，你爺爺的那筆遺產里其實大部分是你爸的錢，我以為你知道。”

叢歡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怪不得，怪不得當時她拿到那筆遺產里會有那么多錢，她當時只顧傷心了，全然沒懷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