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歐娜妹妹，我希望你能留在北境。如果你愿意留下來的話，我很樂意做你的貼身侍衛。”】

外賓館，瑞茜一個人坐在石椅上，緊張地等著父親，心跳越來越快。她為了轉開注意力，回憶起了菲蘭對她說過的話。

菲蘭出身平民，跟她一樣非常喜歡靈魂之術。據她自己說，父親發現了她的天賦，私下傳了她很多魂術。

瑞茜能感覺到，她的出現讓菲蘭非常開心。菲蘭一再跟她說，哈德力斯大人說得是對的，靈魂之術本身不壞。那些覬覦力量的人，通過旁門左道習得了靈魂之術，便會成為惡魔。而天才善良的人若是得到了英雄的親自傳授，只會成為守護人民的英雄。

若是在一年多前，她彷徨于靈魂之術的善惡時，聽到菲蘭這么說，她一定會很開心的。不過現在，她卻旁敲側擊地問出了菲蘭與父親訂立的靈魂契約。

菲蘭說自己已經加入了維塞爾家族，從此必須遵從父親的命令，且不得做出任何有損家族榮譽，以及父親利益的事。果不出瑞茜所料，菲蘭已經成為了父親的魂奴，只是她自己還不知道而已。

瑞茜裝出一副開心的樣子，跟菲蘭交談了很多關于使用靈魂的事。然而她卻忍不住想：【父親一直宣揚的正義，或許真的是對的：靈魂之術本就是邪惡的源頭。】

想到這里，她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小時候，父親手中緊緊握著的水晶球，那顆承載著波提斯家族傳承的法球。她想到了二十六年前的學院大戰；想到了老古董為了復仇，曾害死的無數天真之人；想到了為了族長責任拋棄私人感情的洛瑞蒂；想到了大戰中那些死而無憾的堅決目光。

【如果沒有對波提斯家族傳承的執念，父親心中，或許也不會有那么多的算計吧。他甚至未必會來這貧瘠的北境，做這萬民景仰大領主。

如此一來，這一切便都不會發生。或許我跟父親便能做一對自由自在，不用互相擔心和隱瞞的父女。還有姐姐，還有父親除了我之外的那么多子女，都能得到父愛了。】

瑞茜默默地想著：

【然而現在，我們之間的單純親情，卻是那么的脆弱。以致于父親必須無情地面對那些已經接觸了這個殘酷世界的子女，以致于父親必須要把我緊緊地護在襁褓中。以致于這根親情的線，我稍一往外拉扯，它便斷了。

如果波提斯家族的傳承，能夠不存在就好了！

我一定要打起精神，一定不能讓我的靈魂，未及殉爆就被毀滅。

林德賽，我恐怕要對不起你了。】

瑞茜下定決心后，砰砰直跳的心終于平靜了下來。她放開了感知，卻發現父親已經來到了門外。

大領主哈德力斯·維塞爾邁著看似從容鎮定的步伐，一步步走進了屋里，坐到了瑞茜的對面。她能感覺到，父親對自己充滿了戒備。

“【瑞歐娜小姐，你是否已經考慮清楚，入我維塞爾家族，從此不做任何對我不利的事？】”哈德力斯傳音道，他的聲音起初有些僵硬，然后漸漸舒緩了下來：“【如果你愿意加入我的家族，我便會將你視為女兒，就像是親生女兒一樣。】”

【我的父親，我本來就是你的女兒。】瑞茜心中苦笑著：【我希望波提斯家族的傳承斷絕，也是為了父親你好。】

于是，她傳音道：“【我愿意做維塞爾家族的一員，將您視作我的父親，不做任何對您和您家族不利的事。】”

“【好！那請接受我家族的契約……】”哈德力斯笑著，將一系列名為‘維塞爾家族誓約’的靈魂契約條款列了出來，等著她的回應。

這‘維塞爾家族誓約’比波提斯家族的傳承契約復雜得多。它不僅要求家族成員必須遵從家族之主——哈德力斯·維塞爾——的一切命令，還規定了在很多具體情況下，家族成員要做和不能做的事。

“【這道靈魂契約，我無法接受！】”在魂祖的引導下，瑞茜只覺得心底突然升起了一股力量，要抗爭這些想要加諸給她的條款，令她不由自主地道。

說完這句話后，她突然感覺到父親懷中的波提斯家族傳承法球泛起了波動，仿佛在引動它里面的靈魂力量，抵御著想要束縛它的枷鎖。父親也注意到了法球的變化，勃然變色。

“波提斯家族的傳人不會做任何人的奴隸。”哈德力斯身形驟退，猛地抽出了寶劍，驚道：“你是波提斯家族的傳人。好一個聞名大陸的家族啊！”

“還是你曾經最疼愛的親生女兒，瑞茜·維塞爾。”她說著，撤去了化形寶石的遮掩，恢復了自己的本來面貌。

“你！你……當你那天踏出家門時，我便說過我以后再也沒有了你這個女兒。更何況你現在成了邪惡的波提斯家族傳人。”哈德力斯驚怒交集，咬牙切齒地道。他仍緊緊握著寶劍，時刻準備把她斃于劍底。

“自從我離家，即便在知道我已成為波提斯家族的傳人之后，我也一直都沒有做過一件傷害你的事。

父親呀，我不會攻擊你，也不會做任何不利于你的事，我……【我愿為此立下靈魂的契約。】”瑞茜見父親仍全神提防著她，最后只得用靈魂傳音，為他立下了靈魂契約。她長嘆一聲，落寞地道：

“我知道父親你現在已經不再相信我，也不會再把我當你原來的那個女兒瑞茜了……

我原來一直不明白，為何這世上有那么多人迷戀靈魂契約，這加給自己和別人一生都拿不掉的枷鎖。我現在才明白，彼此的不信任才是這世上最沉重的枷鎖。為了拿掉它，戴上其它任何枷鎖都不覺得沉。”

她的話，似是在對父親傾訴，又似在自言自語：“父親呀，或許你一直都是對的：知道了太多，人心也變得不再單純了。這么多年來，你一直瞞著我，一直瞞著這北境的所有人，也未必就是壞事。”

哈德力斯冷漠地道：“你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嗎？當初我那么勸你，你卻仍去了那該死的魔法學院，現在……”

他說到這里，語氣突然緩了下來，柔聲道：“……我的女兒，我知道你一直很善良。你此番出去受了這么多苦，又受惡人蠱惑，成了波提斯家族的傳人。我真自責，沒有在你身邊好好保護你。

你英勇擊殺死靈巫師，現在又回到了我的身邊，說明惡魔沒能蠱惑你善良的心靈。你也沒有辜負我這十幾年來對你的疼愛和教誨。

哼！我這就出發，去找欺騙你加入波提斯家族的惡魔，把他殺了。”

說罷，哈德力斯站起身來，拉著她的手，作勢就要出門。走到一半，他又溫言道：“瑞茜，你說得對。我們既為父女，你又不喜歡靈魂契約，我們就該相互信任。你跟我說什么事，我自然相信你。”

【父親呀，你早已經不把我當女兒了。你說這些，是怕我發動靈魂殉爆，斷了你苦苦追求的波提斯家族傳承吧。】

瑞茜心中明白，卻沒有點破。她只是放開了感知，觀察著父親的一舉一動。

斯凱豪爾之巔上，寒風凜冽。她跟著父親一起，沿著山脊間蜿蜒的峽谷急速下山。寒風劇烈地摩擦著山壁，如泣如訴，仿佛在為即將殉道的人，彈奏著一段激昂卻又凄涼的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