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這古渡前頭六十年。我不管地，也不管天，我憑良心吃飯，我靠氣力賺錢！有錢的人我不愛，無錢的人我不憐！”

□□南國或非連日晴，久旱無期，顆粒無收；或非連日雨，內(nèi)澇決堤，洪水無情。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夜觀天象，不如隨風(fēng)而去。若非巫臣叛楚，以車相受，孫子未必能書；若非子貢請出，存魯亂齊，臥薪未必有膽。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一夜華發(fā)，不如騎牛出關(guān)。

□□暮色江南生煙雨，紫霞映照，素衣的女子，似是紅妝淡抹，似是飄渺霓裳。她孑踱入船，我搖槳入水。但見她嬌柔怯弱，風(fēng)姿綽約，卻一身愁情，默默無語，攥著一束丁香無所適從。但聞碧波驚鴻，風(fēng)吹百花落，不羈的夜色，攬無垠月光，依偎胸膛。她喃喃道：“小女本名小玉，原是官家，幼時(shí)無憂，漸染詩文。奈何父母先亡，寄于籬下，‘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奈何山盟海誓不及金玉良緣，可悲可嘆更可惜，落得可笑；奈何花謝花飛不盡人愿，人來人往已是無常，花還隨春逝，稿還隨人亡。”

□□我神情凝重，手里卻依然輕松，探手為其拭淚，她卻撇開腦袋，抽出懷中的羅帕自顧擦去。“芙蓉水面采，船行影猶在”。

□□煙雨江南生暮色，斜陽映照，襤褸的老農(nóng)，似是一塵不染，似是樸實(shí)無華。他孑踱入船，我搖槳入水。但見他慈眉善目，弘毅寬厚，卻活像木偶，默默無語，提著一桿煙槍不知所措。但聞碧波驚鴻，風(fēng)吹百花落，不羈的夜色，攬無垠月光，掠過胸膛。他喃喃道：“俺叫阿貴，當(dāng)過少爺，輸光了家底，卻撿了條命。烽火連年，東逃西竄，妻離子散，兒子去當(dāng)兵再?zèng)]回來，啞女難產(chǎn)，我女人不耐這苦命一病不起先走一步。俺本想拉扯大這小外孫，日的土匪把人搶去要治喪的債作贖金，好不容易湊夠數(shù)，告我孩子折了，可不興使老命干他日的，買了頭老牛，坐牛上砸天。”

□□我神情凝重，手里卻依然輕松，探手為其打火，他迎上來續(xù)起煙，自顧深嘬兩口，煙絲兒竟燒完了，與此同時(shí)他也昏昏睡去。“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

□□暮色煙雨生江南，花燈映照，陌生的游子，似是不忘初心，似是以夢為馬。他孑踱船上，我搖槳水中。但見他頭戴帷帽，穿著與我大抵相仿，卻默默無聲。但聞日月更替，大江東去，落木蕭蕭，飛鳥遠(yuǎn)翔，這世間瞬息萬變流轉(zhuǎn)胸膛。他正色道：“‘對酒當(dāng)歌，人生幾何，春花秋月何時(shí)了，往事知多少’，春暖花開你愛不完，秋風(fēng)落葉你恨不透。如你不是拾荒人，會(huì)怎樣看他們；如你是拾荒人，又會(huì)怎樣看他們；如你是垃圾，還會(huì)怎樣看他們？世上因?yàn)橛懈猓圆艜?huì)有禿鷲，而禿鷲能阻止死亡嗎？神愛世人，世人不一定愛神，何況世人呢？縱然二十四年，這三途川豈有一丁點(diǎn)變化么？一渡紅塵，二渡故人，三渡浮生。”

□□我的神情不再凝重，手里也依然輕松，我與之相視一笑，他便取下腰間葫蘆欲相對飲，我推脫作罷，他便仰頭大喝起來。突然狂風(fēng)大作，烏云密布，巨浪滔天，我喚他避雨，他一步蹣跚，一步踉蹌，步入帳中點(diǎn)起燈來，我心想這才幾口何以酩酊大醉于此地步。緩過神來，我使出渾身解數(shù)，力挽狂瀾。待風(fēng)浪退去，船已靠岸，我回身不見燈火，走入帳中，不見有人，只剩一頂帷帽。

□□我拾起帷帽，拍了拍積壓的灰塵，下了船，蘸水洗了洗手，擦了擦臉，抬頭望了望，舒展舒展筋骨，抖了抖海風(fēng)的泥沙和海水的鹽漬，走上一排排錯(cuò)落有致的臺(tái)階，向遠(yuǎn)山深處的廟宇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