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劉建宇垂頭喪氣的時候，幾頭狼從四個角，向他包抄過去。其中一頭狼太心急了，一下踩到地上的一塊有棱角的石頭上，失去了中心，摔倒在地上。劉建宇發現了它，然后他看見了另外五六頭呲牙咧嘴的狼。癩皮狼楊總躲在大家的最后。劉建宇條件反射性的跳起來，一把掐住了那頭摔倒的狼，它太瘦弱了，好像一把筷子，套著一層舊輪胎。劉建宇沒時間去可憐它，而是利索的把它的脖子一扭，然后掄著它，對著其他狼一頓猛嗨。

這五六頭狼瞧著劉建宇太兇悍，就把牙嘴對準了被當成武器的那頭瘦狼。不過劉建宇連這個也不想給它們。他使出最大的力氣，把瘦狼連續砸在其中兩頭狼的腰上。它們尖叫著逃走了。其他三頭也后退到角落里，看著咬牙切齒的癩皮狼和劉建宇對峙。

“劉，你還敢打我！”

“打你怎么了？！打得就是你！”劉建宇把這兩三年的窩囊氣都喊了出來。他知道自己沒有利爪和尖牙，但是他知道只要弄傷癩皮狼，其他的狼就會來解決了它。“你們也都想吃肉吧，這頭癩皮狼味道比我好多了。他原來吃的，都是好東西！”

劉建宇對著其他狼喊。健壯的狼也從沉默之塔的上面幾層，俯視過來。這個不太吸引人的財務，原先酸腐的味道漸漸變得香甜了。母狼頭也喊來了狼老大，從地面那層俯視著這最地底的情景。

“唉，早干什么去了。”狼老大嘆息著，現在劉建宇的命運已經篤定了，就是被吃掉。

癩皮狼楊總也被劉建宇的氣勢嚇倒了，它大喊：“信不信，我炒了你！”

“奧？那又怎么樣？”劉建宇眼睛紅紅的，望著作威作福的家伙。他現在終于明白自己為什么同情喂狼的女孩了。女孩被李柏的愛情把戲洗了腦，自己被飯碗洗了腦。倆人是一樣的愚蠢，忘了生命本身不是一首遠方的愛情詩歌，也不是一份工作。

楊總目瞪口呆，它忍不住看了看周圍，所有的狼都看著它，如同它才是一盤肉。

“劉，劉！咱倆貿易貿易。它們都是狼，咱倆----”楊總改變路線圖，開始心攻了。

這時，頭頂一頭母狼插嘴進來，她還留著羅總的口音：“可是，你現在已經是一頭狼了呀。”她責問楊總。

在劉建宇手中，被幾乎扭斷了脖子的瘦狼，也醒了過來。他第一次出聲了：“我也曾經是個人，我原來就在這附近開車，是個貨車司機。”

整座沉默之塔里的狼們都發出了嗚嗚聲，傳到劉建宇的耳朵里，則是：“我們也都曾經是人類！”

現在已經不知道誰說的是真的，誰說的是假的。而且，兩者也不重要了。

趙穎被咬爛了的頭骨，發出了窸窣的聲音：“你出去的話，記得和我父母說---”

“住嘴！”劉建宇大聲呵斥趙穎的靈魂。“那是你自己活該！沒人該替你干活。”

“嗚嗚----你不是個男的嗎？”趙穎哭了。

如果是平時，劉建宇會覺得不舒服，但是現在他一腳人間，一腳陰間，覺得這些虛妄都不重要了。事實就是如此，男人也罷，女人也罷，都該努力動腦走心的活著。沒人該為別人的愚蠢買單。他大聲呵斥趙穎：“那你就找李柏！”

趙穎的頭骨，忽然失去了聲音。

狼老大一步步的走了下來，看著劉建宇：“你想要什么？我們可以把癩皮狼送給你！只要你能咬死它。”

癩皮狼楊總聽見這話，嚇傻了。剛才狼老大不是這樣告訴它的，狼老大明明說，自己可以吃劉建宇的。

劉建宇把醒過來的瘦狼，甩到另外一頭狼背上，把它砸在了地上。

“那么，你要什么？”狼老大笑了，他咧著嘴，呲著白牙問。

“我要離開這里。”劉建宇大聲說。

“這不可能。任何進到沉默之塔的，要么成為它的一部分，要么就成為狼。”狼老大覺得這小子還是太嫩了，這個時候，還在胡思亂想。但是，劉建宇一下躥起來，把最靠近他的另外一頭瘦狼砸扁了。整個沉默之塔里，很快就彌漫出一股腎上腺的氣味。

“小子，你的選擇，只有兩個，要么成為骸骨，要么成為狼。明天早上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回答我。”狼老大看看劉建宇，扭頭走開了。其余的狼，包括能走得動的瘦狼們也都跟上走開了。現在，黑暗中，只有尸骸身上的磷火和垂頭喪氣的劉建宇。剛才的勇氣，慢慢的離開了他。

趙穎，似乎聞到他的心搖動了，又開始抱怨：“你到底是不是個男人啊。”

劉建宇望望她的方向：“你想我跟你父母說什么？叫他們來這里嗎？讓他們也遭遇不測嗎？”

“不會的，他們是大人。”趙穎天真的回答。

“你是孩子？”劉建宇一針見血。

趙穎嘟著嘴，她一直這么覺得的：需要面對責任的時候，她就是孩子；需要喊叫權利的時候，她就是大人。于她，這是當然的，其他人也都是這么想的唄。

一點小小的磷火，在劉建宇和趙穎中間升了起來：“年輕人，你真的不想成狼嗎？”

“------”劉建宇賭氣的心慢慢冷下來，他也不知道。

“你或者應該成為狼。這才是活下去的辦法。”磷火說。

“那么你呢？”劉建宇苦笑著問磷火。

“我以為自己能成為英雄，把這個魔窟鏟除。”磷火也苦笑起來。

“切，人類最大的缺點就是把自己看得太高。”趙穎在一邊插嘴。她瞧不起磷火，也瞧不起劉建宇，因為他們倆都太平常太卑微了。

磷火并不理睬趙穎的冷嘲熱諷，它指指劉建宇屁股底下的一大塊土塊。劉建宇在磷火的光下，才發現那樣東西原來不是土塊，也不是快要風化的石頭，而是一大包裹得緊緊的東西。他小心翼翼的打開，倒吸一口冷氣，這東西居然是一大卷爆竹形狀的炸藥。它們的最下面，還有一個小帆布包，里面是火鐮和一團絨線。這些東西，看起來，摸起來，都有年頭了。

“那么，你怎么會失敗？”劉建宇只覺得背后都是冷汗，他小聲問磷火。

“因為，我在最后一刻，糊涂了。”磷火趴在劉建宇肩膀上說。“人類到了關鍵時刻，就會露出他們出生時的本性。我以為自己是個勇敢者，其實還是個膽小鬼。所以，我最后失敗了，被狼群吞噬了。”

“它們不是吃靈魂的嗎？”

“沒吃完。”磷火顫抖的說，似乎那真的是非常非常痛苦的過程。角落里的趙穎也發抖了。她大聲吵吵劉建宇：“你還是當狼吧。”

“你不是早就想死了嗎？”劉建宇嗅到趙穎是害怕狼老大想起她的靈魂來。

“-----”趙穎不說話了。

好半天，她才小聲說：“我---我不想死。我想回家，我想睡在自己的床上，吃我媽做的飯。”

大家都不說話了。這原本很平常、連個愿望都夠不上的話，現在已經不可能了。

“如果，你活下去，會做什么？”磷火問劉建宇。

“可能---繼續回公司上班----”劉建宇苦笑起來。

“也沒有什么不好。同樣的工作，同樣的日子，可以活的不同。”磷火似乎吐了口氣，“我常想，如果我能活下去，我可能會坐在家門口，一邊賣家里產的葡萄干，一邊唱歌。”

“你喜歡唱什么？”趙穎問。

磷火笑起來：“我從沒唱過，不知道啊。以前，我以為那是娘娘腔干的事情來著。”

“人把性別看的太重了。其實，不過是生理屬性罷了。我爸在家就是慈父，我媽就是老虎。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我媽一個人說了算。”趙穎也笑了起來。“我爸常說，他的位置，在家墊底，比我家的狗狗都不如。”

然后，磷火、劉建宇和趙穎，一起笑了起來。劉建宇把炸藥枕在頭下來，看著高高的塔頂，雖然在地面上看那塔根本不高。但是，從地獄一樣的沉默之塔下面，看上去，就好像是天國的大門一樣。他慢慢的睡著了。然后一個黑影，偷偷出現在上層塔格上，窺伺著劉建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