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桃
一天在單位值班,突然心生強烈的心念,想吃蟠桃。今年還沒有吃蟠桃,而這個季節又正是蟠桃上市的時候,于是便饞得坐不住了。我讓人替我值一會兒班,快速上街尋找,沒走多遠就找到一個小攤。見小車上的蟠桃飽滿鮮潤,尤其是表皮上的紅暈,艷得讓人無法把目光移開。看來這攤主賣的蟠桃,應該摘下才兩三天,正是好吃的時候。
問蟠桃的出處,攤主答:143的。聽到143便心中一喜,馬上挑了四個,一稱剛好十元。付了錢裝入塑料袋提回,送人兩個,另兩個在前后兩小時內吃掉。兩個蟠桃下肚,津香滿口,余味久久不散。閑待著無事,便在心里算了一下,從現在開始,至少可以吃一個月蟠桃,今年的夏天有福了。
新疆人買賣蟠桃時如果提到143,指的就是兵團農八師的143團,在石河子,新疆最好的蟠桃就出在那里。說起來,南北疆皆出蟠桃,南疆以和田蟠桃為最甜,北疆以石河子蟠桃為最脆,而143團的蟠桃則又甜又脆,以其形美、色艷、肉細、味佳、皮韌易剝、汁多甘厚、味濃香溢、入口即化等特點占盡優勢,成為桃中“翹楚”。
有一年去143團,聽說蟠桃已經成熟,便產生了去蟠桃樹下吃蟠桃的想法。幾位朋友到了蟠桃園,遠遠地看見每一棵蟠桃樹都很漂亮,其主干筆直,枝干呈傘狀向上撐開,猶如被修剪過似的。走到近前,猛然發現蟠桃樹上閃出又紅又綠的顏色,直晃眼。細看,才看清楚那綠是蟠桃樹葉,綠油油的像是剛剛被水淋過。那紅就是蟠桃,被茂密的葉片掩映著,“猶抱琵琶半遮面”。正因為如此,蟠桃便更漂亮,那彤紅似是有動感,會隨時從綠葉中飛出。如此看一番蟠桃樹,倍加覺得有意思,以后再吃蟠桃,想想如此漂亮的蟠桃樹,滋味會分外不同。
后來提到品嘗幾個蟠桃,主人卻并不從樹上摘,而是向那邊一指,我們順他的指引看過去,地邊有壘在一起的蟠桃,整整齊齊的。我們走過去后,反而不知道如何挑選,每一個蟠桃都很漂亮,殘留在果把上的綠葉仍綠油油的,看得出剛摘下不久。最后,我們挑選了幾個最大最紅的蟠桃,各自吃了。離開蟠桃園后回頭一望,只能看見蟠桃樹,蟠桃則像是藏起來似的,不見一丁點影子。
蟠桃這個名字好,一看就知道是從西方傳入西域,然后再傳入中原的。任何一種水果的生命之旅,都面臨難料的坎坷,亦蘊含著意外的機遇。蟠桃最好的生存地在今新疆一帶,當時的人們并沒有抱希望,只是隨便種了一些,沒想到卻結出了異常優質的果實。
蟠桃的甜,與新疆的日照時間長,早晩溫差大,且受雪水澆灌有很大關系。別的地方亦有蟠桃樹,但因為不具備新疆這樣的條件,結出的蟠桃不甜。水果不甜,便沒有了優勢,吃的人就不會多。
在以前,有人曾將蟠桃稱為仙桃,并扯上不少神話傳說。譬如《太平廣記》裁:“七月七日,西王母降,以仙桃四顆與帝。帝食輒收其核,王母問帝,帝曰:欲種子。王母曰:此桃二千年一生實,中夏地薄,種之不生。帝乃止。”這里所說的王母應是西王母,帝乃周穆王。西王母是傳說人物,但周穆王確有其人。關于他們二人,在新疆亦有傳說。譬如新疆的天池本來是好風景,卻被編出是西王母的洗腳盆的傳說。天山從新疆延伸至中亞,其地理和水利價值不可估量,同樣被編出一個神話,說周穆王和西王母在天山約會后,于分手日雙雙立誓,五千年后再會。但是,五千年的天山都會變,五千年的愛情,還有什么意思?
無論是《太平廣記》,還是神話傳說,西王母和周穆王都被“講故事”者拿來,為他們的講述服務了一回。我想,大概是因為蟠桃太好吃,以至于無法比喻,遂拿神仙來說事。中國的文學喪失神話特征后,只剩下干巴巴的神話傳說,總是給人以抽筋扒皮后的塌軟感。
有關蟠桃的古詩,倒是有不少。譬如柳宗元在《游南亭夜還敘志七十韻》中寫有“披山窮木禾,駕海逾蟠桃”,讀來有幾分浪漫。另有一位叫毛滂的人,在一首《清平樂》詞中寫道:“欲助我公壽骨,蟠桃等見開花”。這首詞讀來,比柳宗元更真實和親切。柳宗元背負大名,便缺少無名者毛滂的這種瀟灑和輕松。
無論神話、傳說和詩詞,繞不過去的話題是蟠桃好吃。好在人們附加于蟠桃身上的文化,并未損失它的美好,今人姑且聽之,只要蟠桃好吃便罷。
蟠桃好吃,但每個人的吃法卻不一樣。我吃蟠桃,十分喜歡捏住一端,自另一端一口一口吃。蟠桃的大小都差不多,其形狀扁平,極利于入口,比吃大而且圓的桃子要方便得多。一般情況下的蟠桃,果肉略脆,咀嚼時,甜蜜的汁液蕩漾在齒頰之間,那是一種幸福的味道。如果碰到不成熟的蟠桃,果肉則會硬一些,水分也少,且不甜。所以買蟠桃時的挑選極為關鍵,摸上去柔軟但不塌軟,就是熟至恰到好處的。太硬或太軟的,都不可取,哪怕不吃也不要買。
有一朋友卻與我不一樣,他吃蟠桃要剝皮。我覺得蟠桃的皮脆爽,嚼之有獨特的口感,剝了皮簡直是浪費。但他不以為然,每吃蟠桃都要剝皮。一次我看他吃蟠桃,只見他將去皮后的果肉用嘴含住,一口也不咬,只是用舌頭攪動并吮吸,表情有幾分愜意。
我每買蟠桃必多買兩三個,一次吃不完,把剩下的放入冰箱零度隔擋中放一夜,第二天中午或下午取出品嘗,其果肉會更加脆爽,甜味更加濃烈,尤其是冰涼的口感,令味蕾和食道倍感通暢。于是便理解了那位朋友吃蟠桃為什么要剝皮,同一種東西,因為有了不同的吃法,便有了不同的享受。擅長創造吃法的人,一定是擅長創造幸福的人。我是如此,想必那位朋友亦如此。
蟠桃亦有趣事。有一年在疏附縣,與一位種植蟠桃的果農閑聊。他說有一年夏天,天氣驟然變熱,他看了幾眼遠處的冰山,心中有了不祥的預感。是夜,果然有雪水沖涌而下,淹了他的蟠桃園。新疆就是這樣,白天的氣溫升高會讓雪山融化,到了夜里便流到了田野當中。那人心想完了,蟠桃樹被雪水泡過,結出的蟠桃還能吃嗎?到了夏天,他摘下一顆蟠桃一嘗,卻比往年甜出很多。他驚異,難道雪水對蟠桃有好處,問了別人,果然得到證實。
他給我講這一趣事時,是一個熱天,我正汗流滿面,見地邊有一水渠,便蹲在渠邊欲掬水洗臉,不料手剛伸進水,便被一股透骨的寒涼驚得抽出了手。
那人嘿嘿一笑說,是雪水,專門引下來澆蟠桃的。
我扭頭一看,那果樹上的蟠桃,艷得讓人心顫,而遠處的雪山,懸在天上,猶如一個巨大的“水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