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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往何處去
  • (波蘭)顯克維奇
  • 5270字
  • 2020-08-07 17:47:35

第十二章

他們在裴特羅紐斯府邸的大門前下轎后,客廳總管馬上前來稟告,派到各處城門的奴隸還一個都沒有回來。于是他命奴仆們馬上給他們送飯去,此外他還下了一道新的命令,要求那些守城的奴隸對出城的人個個都要仔細地察看一番,如不勤于職守,就要處以笞刑。

裴特羅紐斯說:“你看,他們這時一定還在城里,我們一定能夠找到他們;不過你也要吩咐你的奴隸好好守住城門,就派那些接過莉吉亞的奴隸去吧!他們都認得她。”

“我已經把他們送到鄉下的地牢里去了。”維尼茨尤斯回答說,“但我可以馬上收回那個命令,把他們叫回來去守城門。”

于是他在打了蠟的記事板上寫了幾個字,交給裴特羅紐斯,請裴特羅紐斯派人把它馬上送到他家里去。

隨后他們走進內庭的一進走廊里,坐在一條大理石凳上,又開始談話。

金發的尤妮絲和伊拉斯這時拿來了兩個小銅凳給他們墊腳,隨后又搬來了一張小桌子,放在石凳前,將那些在沃拉泰拉和策里納制作的精美無比的細頸瓶子里的葡萄酒斟滿了他們的酒杯。

“你家里有沒有人認得那個莉吉亞巨人?”裴特羅紐斯問道。

“阿塔齊努斯[1]和古羅都認識他,可是阿塔齊努斯昨天在轎子旁被殺了,古羅也被我打死了。”

“我真為他傷心。我們小的時候,他不僅抱過你,還抱過我呢!”裴特羅紐斯說。

“我本來是要解放他的。”維尼茨尤斯回答說,“現在你就別提他了,我們還是來談談莉吉亞吧!羅馬是一片汪洋大海……”

“珍珠就是從海洋里撈出來的……雖然我們今天明天都找不到她,但我們總有一天會找到她的。你方才怪罪我出了壞主意,其實我的主意并不壞,只是因為沒有把它干好才成了壞主意。你說你聽普勞茨尤斯說過,他打算全家都搬到西西里島去住,那樣的話,莉吉亞不是也要遠遠地離開你了嗎?”

“我會跟他們一起去。”維尼茨尤斯回答說,“不管怎么樣,她去那里總還是沒有危險的。現在可糟了,一旦那個小公主死了,波貝亞不僅會追究莉吉亞的罪責,而且她還會進讒皇帝。”

“是的,我也為此感到不安,可是這個娃娃也許還能恢復健康。退一步說,即便她死了,我們也有補救的辦法。”

裴特羅紐斯沉思了一會兒,又說:

“聽說波貝亞信猶太教,她相信魔鬼,皇帝也迷信……如果我們散布言論,說莉吉亞是魔鬼抓走的,會有人相信的,特別是因為不論皇帝還是普勞茨尤斯都沒有抓她,她的失蹤實在太神秘了。這種事情那個莉吉亞人一個人干不了,他非得有幫手不可,但是他,一個奴隸怎么能在一天之內召來那么多人呢?”

“羅馬的奴隸都是互幫互助的。”

“但也為此付出過血的代價。他們確實能夠互相幫助,但他們絕不會幫助一些人去反對另一些人。這一次,誰都知道,責任在你的奴隸身上,你的奴隸應當受到懲罰;只要你說這是魔鬼搗的亂,他們馬上就會出來作證,說他們親眼見到了魔鬼,因為他們可以借此推掉自己的責任……你不妨找一個奴隸來試試,問他是否見過魔鬼把莉吉亞舉到了空中,他會馬上對宙斯的神盾起誓,說他確實見過。”

維尼茨尤斯也迷信,他聽了裴特羅紐斯的話后,一下子感到惶恐不安了。

“烏爾蘇斯如果沒有人幫助,他一個人是沒法搶走莉吉亞的,那么是誰搶走了她呢?”

裴特羅紐斯笑了起來。

“既然連你都有點信了,那么他們就更不會懷疑了。我們的世界就是這么一個疑神疑鬼的世界。他們信了我的話,就不會再去找她了。到那個時候,我們就可以把她帶到離城很遠的地方去,把她藏在我的或者你的別墅里了。”

“那么是誰救了她呢?”

“和她一樣的信徒。”裴特羅紐斯答道。

“那是些什么人?她信仰的是什么神?這些我本應當比你知道得更清楚的呀!”

“羅馬女人信仰的神幾乎每個都不一樣,蓬波尼亞當然是以她自己信仰的神來教育莉吉亞的,但我不知道她信的是什么神。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就是誰都沒有見過她去神廟里向我們信奉的神供祭品,有人甚至告她是一個基督徒,這是不可能的。家庭審判庭已經否決了這種控告。據說基督徒崇拜驢頭,他們是人類的大敵,他們會干出最最卑鄙的罪惡勾當。因此蓬波尼亞不可能是基督徒,她的高尚品德是盡人皆知的,一個人類的大敵不會像她那么仁慈地對待奴隸。”

“沒有一家人對待奴隸有普勞茨尤斯一家那么親善。”維尼茨尤斯插了一句。

“是啊!蓬波尼亞對我說起過一位神。她說這是一位全能而又慈悲的神明,那么她對別的神是怎么看的,就是她自己的事了。但我可以肯定,她信仰的這個神并不是全能的。如果只有兩個人,即她和莉吉亞,再加上一個烏爾蘇斯信仰他的話,那他一定沒有什么本事。他應當有許多信徒,正是這些信徒幫助了莉吉亞。”

“這種宗教叫人們寬恕。”維尼茨尤斯說,“我在阿克臺那里遇見了蓬波尼亞,她對我說:‘你給我和莉吉亞造成了痛苦,愿上帝寬恕你吧!’”

“他們的神顯然是一位忠實可靠的保護神,那么就讓他寬恕你吧!如果他要表示他對你的寬恕,就該把姑娘還給你。”

“要是那樣,明天我就拿一百頭牛去給他上供。我現在吃不下飯,也不愿意洗澡,也不想睡覺。我要披上一件黑大衣,去城里逛逛,也許這一身打扮能夠找到她,唉!我真的病了。”

裴特羅紐斯以同情的目光望著他。他看見維尼茨尤斯的眼皮確實有點發青,燒灼的瞳孔閃閃發亮。他早晨沒有刮臉,那密匝匝的胡須在他的輪廓分明的下巴上形成了一條黑色的帶子。他的頭發也很亂,真像個病人。伊拉斯和金發的尤妮絲也向他投去了表示同情的目光,但他根本沒有理會她們。實際上,這兩個女奴的在場不僅沒有引起他注意,也沒有引起裴特羅紐斯的注意,他們只是把她們當成在身邊打著轉轉的兩只小狗而已。

“你發燒了。”裴特羅紐斯說。

“是的!”

“那么你聽我說……我不知道醫生會給你開什么藥方,但我要是處在你的地位,我就知道該怎么辦。在沒有找到那個女人之前,我一定要找到另外一個女人來填補我的空缺。我看你家里就有很多美女,你不要和我爭了……我懂得什么叫愛情,我也知道你想得到的那個人是不能用別的人來代替的。不過你要是有一個漂亮的女奴,至少可以暫時享受一下她的樂趣嘛!……”

“我不要那種樂趣!”維尼茨尤斯回答說。

裴特羅紐斯確實很愛他,他很想減輕維尼茨尤斯的痛苦,而且他正在考慮有什么好的辦法。過了一會兒,他說:

“也許你的女奴對你再也沒有什么吸引力了,那么,”說到這里,他用眼睛輪番地掃視著伊拉斯和尤妮絲,又將手掌放在金發女奴尤妮絲的大腿上。“你就瞧瞧這個仙女吧!前幾天,年輕的方泰尤斯·卡庇頓想得到她,還說要拿三個卡拉佐梅內的漂亮少年來和我交換。像她那么美妙的身段大概連斯科帕斯[2]也沒有雕出來過。我自己也不明白,我對她為什么那么無動于衷,其實并不是因為我的心里一直在想著赫雷佐泰米斯。好吧,我就把她送給你,你把她領走吧!”

金發尤妮絲聽到這些話,面孔霎時變得像麻布一樣蒼白。她以惶恐不安的眼神望著維尼茨尤斯,一聲不響地等著他的回答。

維尼茨尤斯突然跳了起來,把雙手緊緊按在太陽穴上,仿佛一個病魔纏身的人。他只管自己急急忙忙地說話,別人的話什么也聽不進去:

“不!不!我不要她!我誰都不要……謝謝你啦,我不要她!我要到城里去找莉吉亞,叫你的下人給我拿一個帶風帽的高盧斗篷來!……”

隨后他便匆匆忙忙地出去了。裴特羅紐斯見他實在沒法待在這里,也就不阻攔他,但他認為維尼茨尤斯的拒絕不過是出自他對除莉吉亞之外的別的女人一時的厭惡,他不愿意讓他慷慨大方的表現毫無結果,因此轉身對尤妮絲說:

“尤妮絲,你先去洗個澡,擦上香脂,換一身衣服,然后你就到維尼茨尤斯家里去!”

可是尤妮絲馬上跪倒在他面前,給他磕頭作揖,求他不要把她趕走。

她不愿到維尼茨尤斯那里去,她情愿在主人家的火房里搬柴火,也不愿去那里當工頭。她不愿到那里去,也不能去那里。她求主人憐憫她,只要不把她攆走,就是每天挨一頓鞭打也愿意。

她既害怕又非常激動,全身上下像被搖動的樹葉一樣顫抖起來。她向裴特羅紐斯伸出了兩只手。裴特羅紐斯聽到她的話后也驚呆了,一個奴隸竟敢違抗他的命令,說什么“不愿意也不能去”的話,這在羅馬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他皺起了眉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他情趣高雅,從來也沒有兇惡地對待過別人,他家的奴隸也比別人家的奴隸享有更多的自由,在娛樂方面就自由得多了。只是有一個條件,就是他們必須把自己的差事做好,要把主人的意旨敬若神旨,如果違背了這兩條,照他的習慣,他對他們也是不會輕饒的,因為他平生最討厭的就是一切違抗命令或者打攪他的平靜的舉動。他這時沖著這個跪在地上的女奴望了一陣,說:

“去把泰列茲亞斯叫來,你也跟他一起到這里來!”

尤妮絲哆哆嗦嗦地站起來后,噙著眼淚走了出去。過了不久,她和客廳總管、克列特島人泰列茲亞斯都回來了。裴特羅紐斯對總管說:

“你把尤妮絲帶下去,抽二十五鞭子,但不要傷她的皮肉。”

說完他便走進書房,在一張玫瑰色的大理石桌子旁坐下,開始寫他的作品《特雷馬奇奧的家宴》[3]

可是莉吉亞逃走和小公主生病把他的心思攪得很亂,而且后者還是一件關系全局的大事,使得他實在沒法長時間地工作下去。他想,如果皇帝也真的相信莉吉亞對小公主施了魔法,那就會要他負責了,因為是他提出要把莉吉亞召進宮的。不過他認為他一見到皇帝就有辦法對他說明這種猜疑十分荒唐。此外他還覺得波貝亞對他也一定有某種好感,雖然她把這種好感小心地隱藏起來了,但還沒有小心到使他察覺不出來。過了一會兒,他聳了聳肩膀,又覺得這些擔心和害怕都沒有必要,因此他決定先去餐廳里用餐,然后乘轎子到皇宮里去,再從那里轉向戰神廣場, 到赫雷佐泰米斯家里去。

他去餐廳經過奴仆候差的走廊口時,突然遇見了身材秀美的尤妮絲,她靠墻站在別的奴隸中間。而他這時卻忘了他只叫泰列茲亞斯鞭笞她,并沒有下過別的命令,因此他又皺起了眉頭,去走廊里尋找泰列茲亞斯。

他在這里并沒有找到他,便轉身問尤妮絲道:

“你挨過鞭子了嗎?”

她又跪倒在他的腳前,吻了一下他的披衫的下擺,回答說:

“啊,挨過了,老爺,我挨過打了,老爺!”

她說話的聲音仿佛表露出了某種喜悅和感激之情。很明顯,她認為挨了打就不會被主人趕走,現在可以留下了。裴特羅紐斯明白了她的意思后,他對這個女奴所表現出的強烈的反抗精神感到十分驚訝,但他作為一位人類天性的通曉者,也不難看出只有愛情才能激起這么強烈的反抗。

“你在這個家中有個心上人吧?”他問道。

尤妮絲馬上沖他抬起了一雙滿噙著淚水的藍眼睛,用小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回答說:

“是的,老爺!”

她那雙淚水浸濕的眼睛、披散在腦后的金發,和她那表露著畏怯和祈求的面孔顯得格外地動人,再者她又是那么乞求地望著他,使得裴特羅紐斯這個崇尚愛情威力的哲學家和敬重一切美好事物的審美家也對她產生了同情。

“他們中哪一個是你的情人?”他把頭對那些奴仆點了一下,問道。

對這個問題,尤妮絲沒有回答。她只是把臉往下靠在他的腳邊,趴在那里一動也不動。

裴特羅紐斯看了看這些奴隸,其中不乏身材魁梧英俊漂亮的年輕人,可是他們的臉上全都露著古怪的微笑,看不出有什么跡象。因此他又望了一下伏在他腳前的尤妮絲,便默不作聲地到餐廳里去了。

吃過飯后,他命轎夫把他抬到了皇宮里,隨后又到了赫雷佐泰米斯的家里,在那里一直待到了深夜。等他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便把泰列茲亞斯叫來,問道:

“你鞭打了尤妮絲沒有?”

“打過了,老爺!不過,你叫我不要傷她的皮肉。”

“我還下過別的命令沒有?”

“沒有,老爺!”客廳總管惶恐不安地答道。

“那好。哪個奴隸是她的情人?”

“這里沒有她的情人,老爺!”

“你知道她平日的表現怎么樣?”

泰列茲亞斯有點遲疑地回答說:

“尤妮絲和阿克蕾齊約娜·伊菲達住在一起,晚上從來不出她的臥室。老爺,她伺候您洗完澡后,也從不留在浴室里……別的女奴都笑話她,叫她黛安娜。”

“行啦!今天早晨,我說過要把她送給我的外甥維尼茨尤斯,他不要,那就留在家里吧!你可以走了。”

“我可不可以再說一點她的事情,老爺?”

“我已經對你說了,要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現在全家上下都在議論,說那個國王的女兒本來要到高貴的維尼茨尤斯的府邸里去,可她現在卻逃走了。你出門后,尤妮絲來找過我,她說她認識一個人,能找到那個國王的女兒。”

“哦,那個人是誰?”裴特羅紐斯問道。

“我不知道,老爺!不過我覺得應當把這個消息事先稟告您。”

“你做得對。明天早晨,你以我的名義把軍團長請到這里來,也讓那個人在我家里等著和他見面。”

客廳總管鞠了一躬,便退下了。

裴特羅紐斯不由得又想起了尤妮絲。起初他覺得事情很明白,這個年輕的女奴盼著維尼茨尤斯能夠找到莉吉亞,她就可以不被送到他家里去替代她了。可是后來他又產生了一個新的想法:尤妮絲舉薦的那個人也許就是她的情人,一想到這里,他反而覺得很不愉快了。當然,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并不難,把尤妮絲叫來就是了,但現在時間太晚,再加上他在赫雷佐泰米斯那里待得太久,全身上下已經困乏不堪,急著要睡覺去了。裴特羅紐斯還沒有走到臥室,不知怎么又想起了他今天發現赫雷佐泰米斯的眼角已經起了皺紋。因此他覺得她的美貌雖然享譽羅馬,但實際上名不副實。相反的是,那個方泰尤斯·卡庇頓只說用三個卡拉佐梅內的少年來換取尤妮絲,又把尤妮絲看得太不值錢了。


[1] 阿塔齊努斯,即阿塔岑。

[2] 斯科帕斯(公元前4世紀),古希臘著名雕塑家和建筑家。

[3] 《特雷馬奇奧的家宴》是裴特羅紐斯的小說《薩第利孔》中的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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