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簡·愛
- 夏洛蒂·勃朗特
- 1881字
- 2020-08-07 17:46:31
序
《簡·愛》第一版不必寫序,因此我也沒有寫。這第二版需要稍寫幾句致謝的話和零星的說明。
我應當向三方面表示謝意。
感謝讀者用寬容的耳朵傾聽了一個樸實無華的故事。
感謝報界以真誠的贊許為一個無名的新手開辟了公平的競爭園地。
感謝我的出版商以他們的眼光、他們的魄力、他們的求實精神和大膽開明的態度向一個默默無聞、無人推薦的作者給予了幫助。
報界和讀者對我來說還是籠統的,所以我也只好籠統地感謝他們,而我的出版商卻是具體的,一些寬厚的評論家也是具體的,他們鼓勵我,只有高尚大度的人才懂得那樣鼓勵一個艱苦奮斗中的陌生人。對于他們,亦即我的出版商和有數的幾位評論家們,我誠懇地說,先生們,我由衷地感謝你們。
在這樣感謝了贊助過我的人的厚意之后,我要轉向另一類人,就我所知,他們為數極少,但卻不能因此就無視他們。我是指少數幾個大驚小怪、吹毛求疵的人,他們對類似《簡·愛》這樣的書的傾向表示疑慮。在他們眼里,凡是不尋常的東西都是錯誤的,在他們聽來,任何對偏執——這個壞事之母——的抗議,似乎都含有對虔誠——這位上帝在人間的攝政王——大不敬的意味。我想向這類疑慮者指出一些明顯的區別,我愿提醒他們某些簡單的真理。
習俗并不等于道德。道貌岸然并不等于宗教。非議前者并不等于攻擊后者。揭去法利賽人[1]臉上的假面具也并不就是唐突冒犯了荊冠[2]。這兩類事、兩類行動都是正好相反的,其截然不同猶如善之于惡。一般人太容易將兩者加以混淆,而它們是不容混淆的。表面現象不應被誤認作真相,只一味取悅和抬高少數人的狹隘的凡俗說教,決不應用來取代基督救世的教義。其間——我再重說一遍——是有所不同的,而清楚醒目地劃出一條兩者的分界線是一件好事而不是壞事。
世人也許不喜歡看到這些概念被分開,因為他們已習慣于混淆它們,覺得把表面光鮮看作貨真價實,——以墻壁刷白來保證殿堂圣潔,——是很方便的。世人也許會憎惡那個膽敢探究和暴露、敢于剝掉鍍金而顯出下面的黃銅、敢于深入墳穴揭示古墓陳尸的人,但憎惡歸憎惡,實際還是受到他的好處。
亞哈不喜歡米該雅,因為米該雅指著他所說的預言,不說吉語,單說兇言。也許基拿拿那個善于奉承的兒子西底家更能討亞哈的歡心,但如果亞哈當初不聽諂言而聽聽忠告,他或許就會逃過一場流血的慘死。[3]
當代就有一個人[4],他的話不是說來迎合只聽得進好話的耳朵的,在我看來,他來到社會上的大人物面前,也正像音拉的兒子來到猶大和以色列諸王的駕前一樣,說出來的真理也同樣深刻,話也同樣飽含先見、一針見血,神態也同樣無畏和大膽。寫《名利場》的這位諷刺家在上層諸公中得到贊揚嗎?我不敢說。不過我以為被他投擲了他那諷刺的火藥、照射了他那譴責的閃電的人中間,如果有幾個能及時接受他的警告的話,那么他們和他們的后代也許還能逃脫基列的拉末城下的厄運。
我為什么要提到這個人呢?讀者,我所以提到他,是因為我覺得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位比他同時代人迄今所認識到的更為深刻、更為難得的智者,因為我認為他是當今的第一位改革者,是能撥正扭曲的時世的工作團的當然的領袖;因為我覺得至今還沒有哪位評論他作品的人找到了適合于他的比擬,找到了能如實刻畫他的才華的言語。他們議論他像菲爾丁[5],他們談到他的機智、幽默和詼諧的力量。說他像菲爾丁,就好像說雄鷹像禿鷲一樣。菲爾丁會撲在腐尸上,薩克雷卻從不如此。他的機智是巧妙的,他的幽默是有趣的,然而它們與他嚴肅的才智之間的關系,卻正像看來只是嬉戲閃爍在夏日烏云邊緣上的片狀閃電,與暗藏在烏云深處的致命的電火花的關系一樣。最后,我之所以提到薩克雷先生,是因為我正是要把這《簡·愛》的第二版題獻給他,——如果他愿意接受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的題獻的話。
柯勒·貝爾
一八四七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1] 法利賽人(Pharisee):古代猶太教中一個教派的成員,墨守宗教儀式而自命圣潔,《圣經》中稱他們為言行不一的偽善者。
[2] 荊冠(Crown of Thorns):據《圣經》載:耶穌釘上十字架前,曾被人用荊棘編成的冠冕戴在頭上以資戲弄。
[3] 據《圣經》載:以色列王亞哈想去攻取基列的拉末,招聚了國內的許多先知來問吉兇,他說:“還有一個人,是音拉的兒子米該雅,我們可以托他求問耶和華,只是我恨他,因為他指著我所說的預言,不說吉語,單說兇言。”米該雅被召來后,預言進攻必定招致潰敗,而另一個先知基拿拿的兒子西底家則迎合亞哈的意旨,預言必勝。亞哈將米該雅下獄,率兵出征,結果在基列的拉末城下中箭流血而死。見《舊約·列王記上》第22章。
[4] 指英國著名小說家薩克雷(William Makepeace Thackeray,1811—1863),代表作有《名利場》等。
[5] 菲爾丁(Henry Fielding,1707—1754):英國十八世紀最著名的小說家之一,代表作有《棄兒湯姆·瓊斯的歷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