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隊宣傳科主要的工作是收集、整理基層部隊的先進事跡進行報道，前些天七中隊報了個材料，內容是老戰友熊洪生和趙大亮退伍再創業的事跡，跟科長申請后，林小豐驅車來到檢查站，想做個采訪。

一年前，熊洪生在炊事班已經干了四年多，屬于超期服役，正考慮退伍。正在這時，他學廚藝的廣州酒家因經營不善，面臨倒閉。廣州酒家是國營酒店，好的廚師都被高薪挖走，廚房沒有能掂勺的人，客人點的菜很多都上不齊。酒店經理是食品公司派來的，看到酒店一天不如一天，工資都發不出去，人心渙散，早就想著離開酒店回去。熊洪生沒事時經常去酒店幫忙，練習廚藝，想著退伍后可以憑手藝吃飯。

一天，經理看到熊洪生在廚房里滿頭大汗的忙活，心中一動，便約他出來，勸道，部隊又不能干一輩子，不如早點退伍來承包酒店算了。熊洪生有些動心，但這么大的酒店，自己一個人孤掌難鳴，得找個幫手才行。于是，便去找趙大亮商量，退伍后一起承包酒店。

趙大亮做了多年的上士，主要工作就是采買，天天跟柴米油鹽找打交道，兩人合作恰好互補，一番考慮后兩人選擇申請退伍承包酒店。

兩人接手后，裁減冗員，開源節流，轉變經營模式，延長營業時間，經過一年多時間的磨合，酒店生意日漸興隆。去年年底又接收了一批退伍戰士，擴大經營范圍，增設了早茶部和宵夜部。看到兩人干的有模有樣，還解決了部分退伍戰士就業問題，中隊領導非常高興，把他們當作軍地兩用人才典型上報支隊。

林小豐來到中隊，熊洪生和趙大亮已經等在會議室，三人見面異常開心，采訪結束已是中午，熊洪生和趙大亮拉著林小豐去酒店參觀。酒店在特區水庫邊上，背湖臨街，收拾的整齊干凈。樓上樓下轉了一圈后三人來到經理室，泡了一壺茶坐下閑聊。

“還記得以前的鐘排長嗎？”熊洪生問。

“當然記得，當時他唱《美酒加咖啡》我們還認為是靡靡之音，現在滿大街都在唱。”林小豐感慨道。

“他從總隊下來這邊開了個國安國際貿易有限公司，江陽退伍后跟著他干呢，經常帶客戶來我們這兒吃飯，生意做的很大。”

“以他的能力，想做不大都難。”林小豐贊嘆道，腦子里立刻浮現出鐘聲果敢、干練的形像。

“其他幾個戰友呢？”林小豐接著問。

“汪細妹在香港發展現在是大明星了，賴相如在念奴嬌公司，跟一個姓馬的臺灣老板當助理，做服裝加工。孫精武開出租車。”熊洪生掰著手指一個個的介紹著。

“哎，看哪天有空，我們七個新兵班的戰友聚一下？”趙大亮插了一句。

“好啊，幾年沒見，真的很想他們。”林小豐點頭道。

“當當”隨著敲門聲，一人推門進來。

“說曹操曹操就到，小豐，快看看是誰？”熊洪生大聲笑道。

“江陽？”

“林小豐？”

兩人同時喊出聲來。

林小豐站起身，跟他來了一個擁抱，在連隊時，兩人一個文書，一個通信員，同住一間房，親密無間。

熊洪生抬腕看了看表，笑道：“喲，快十二點了，我去廚房弄幾樣好吃的，嘗嘗我的手藝，等一會叫你們。”說完起身出去。

“你怎么到這里來了？”林小豐和江陽松開手，異口同聲的問道。

“采訪他們倆，你呢？”

“還帳，每月過來結次帳。”

“江陽是我們的大客戶，每個月都貢獻個十幾萬。”趙大亮憨厚的一笑。

“做什么生意，業務量這么大？”林小豐好奇的問。

“什么都做，只要有錢賺。”江陽笑道。“對了，吃完飯去我們公司坐坐吧，前幾天鐘總還提起你，夸你是大作家了，書寫的不錯，不知回特區沒有。”

林小豐想了想，今天的任務已完成，下午沒什么事，便點頭答應。

樓下大廳和包間都坐滿了客人，熊洪生讓人把菜送到了經理室。四人邊吃邊聊，不知不覺兩個小時過去了，飯后江陽拉著林小豐去了公司。

國安在國貿大廈的高層租了一層樓，這是特區最好的地方了，能在特區第一高樓租下一層來辦公，本身就是實力的象征。鐘聲的辦公室寬大而明亮，站在窗前可以眺望香港。

見到鐘聲后林小豐才知道，國安是總隊旗下的公司，部隊經費納入省財政預算。改革開放沒幾年，省財政也緊張，再加上粵東粵西發展不平衡，到處都缺錢，能給部隊的不多。為了解決困難總隊開辦了不少公司，國安是其中一家，目前算是最賺錢的。

公司的發展得益于鐘聲，他還是像當年一樣敢說敢做，常常掛在嘴邊上的一句話是：“只有不賺錢的腦袋，沒有不賺錢的生意，除了販毒、賭博、軍火、販賣人口這些違法的之外，什么賺錢做什么。”

見面后，聊了沒幾句，鐘聲向林小豐發出邀請：“來我這兒吧，公司里沒有自己人不行。我很欣賞你林小豐，會寫書能文，敢打架能武。文武雙全的人在和平時期就不該呆在部隊里，來這里才能發揮你的才干。”

林小豐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結結巴巴的說：“這個，能行嗎？我軍校畢業剛回到部隊，離服役期滿還早著呢，再說，我也不懂經商。”

鐘聲一揮手武斷的說：“你不用脫軍裝，保留軍職，直接過來就行了。不會經商沒關系，學嘛，以你的聰明勁還能難倒你？誰也不是天生就會做生意的。就這么定了，我來協調這件事。”

沒容林小豐多考慮，其實，也沒什么考慮的，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三天后，一紙命令下來，就這樣，林小豐稀里糊涂的進入了一個他完全不熟悉的圈子。

晚上，花潔如照例打來電話，聽說林小豐換了崗位，笑道：“真是巧了，我也暫時離開團市委了。”

“去哪兒了？之前沒聽你說過。”林小豐奇道。

“組織部門為了鍛煉年輕干部，從市級機關選調了一部分人去縣里，我報了名，去了你老家陽縣，在經委掛職。”

“這……”林小豐愣住了。

“我想接觸下經濟工作，這是國家將來發展的方向，趁著年輕多學點東西肯定沒壞處，只不過從明天起我要住在縣里，宿舍沒有電話，不方便聯系了。”

林小豐知道她是一個有志向、有想法的人，選擇的路子肯定不會錯。兩人在電話里又聊了一會，互道了晚安。

第一天上班，鐘聲把林小豐叫到了辦公室，開門見山的說：“小豐，都是自己人，客氣話不多說，今后我們一起做事，你要獨擋一面。”

林小豐正想張口，鐘聲手一擺接著說道：“企業管理無外乎人、財、物三塊，現在公司發展很快，我沒精力全都照顧過來。財務部歸我直管，江陽做辦公室主任負責后勤，管物，你過來后先到人事部熟悉情況，以后要把人管起來。”

“我可沒接觸過人事工作。”林小豐插話道。

鐘聲看了林小豐一眼：“這個我已經考慮到了，港大有個一年制的人力資源培訓班，每周過去學兩天。香港有我們的分公司，你的身份證明、過港通行證都辦好了，可以自由往來，一年學成后全面接手人事工作。業務上的事，我們花錢請懂行的人去干，你要把人牢牢掌握在手里，這是公司的根本。”

其實鐘聲把江陽和林小豐弄過來心里有個小九九，目前，整個總隊下屬公司數國安發展最好，如果現在不抓緊排兵布陣，說不定哪天上邊派來個七大姑八大姨的占據了重要位置，跟自己對著干，到時候說不得打不得，那就有苦吃了。

說話間，電話不時的響起，不斷的有人敲門進來匯報工作，鐘聲簡單的又囑咐了林小豐幾句，把他送出門外。

正式上班后沒幾天，林小豐接到通知，周末去港大學習。林小豐擔心第一次聽課找不到地方，想提前一晚去香港，便給胡書楠打了個電話。

胡書楠接到電話非常好奇：“怎么來香港了，有時間一起吃晚飯嗎？”

林小豐電話中不便多講，說，“隨便找個地方吧，邊吃邊聊。”

胡書楠想了想：“嗯，去中環吧，離港大不遠，那附近有個RB餐廳很安靜。”

傍晚，公司的車從羅湖過關，把林小豐送到了約好的地方。餐廳內似有似無的東洋音樂慢慢流淌著，給人很放松的感覺，身著和服的服務員把兩人讓進了一個塌塌米包間。

見面后，聽說林小豐去了國安貿易，胡書楠愣了一下，問道：“怎么想起來去這個地方？”

林小豐把大概情況講了一遍。

胡書楠沉吟了片刻道：“跟著鐘聲要小心點，還好是負責人事管理，我得提醒你一句話，千萬不要參與具體業務，聽我的一定不會錯。”

“為什么？”林小豐有些驚訝。

胡書楠猶豫了一下，說道：“國安剛成立時鐘聲找到我哥，想做東方的國際轉手貿易，看在老戰友的面子，我哥就同意了，開始做的還不錯，慢慢的發現鐘聲膽子越來越大，經常做一些違規的事，勸他也不聽。鐘聲總認為有人撐腰出不了事，目前的大環境也確實給他提供了一些方便，但進出口貿易國家法律有嚴格的規定，現在不管不等于以后不管，對這一塊遲早要收，到時候會不會追究責任，誰也說不清楚。”

林小豐聽完半天沒言語，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不然，我申請回支隊？”林小豐看了胡書楠一眼，猶豫著說。

“這樣不好，鐘聲是一個做事張揚的人，你要是回去了，他面子上下不來。”胡書楠又想了想：“既來之則安之，記住我說的，不要參與具體業務，找個合適的機會再作打算。”

林小豐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正說著，服務員敲門進來送餐……

吃完飯后，兩人走出餐廳，來到海邊，維多利亞灣兩岸高樓林立，燈火輝煌，充滿了西洋文化的氣息。幾艘游艇飄泊在海面上，汽笛悠揚，甲板上擠滿了觀景的游客，照相機的閃光燈不時閃爍；岸邊的道路上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呈現出一幅現代化大都市的景象。

“香港真是座不夜城，特區什么時候要是能發展到這樣就好了。”林小豐感嘆。

“但愿吧，香港發展了百年才變成這樣，談何容易啊。”胡書楠看了林小豐一眼：“我們往前走走吧，海邊的風吹的好舒服。”

兩人并排走著，誰也不再說話。胡書楠的長發不時被風吹起，一陣發香飄來，林小豐長吸了一口氣。小時候生病被胡書楠送回家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那是第一次近距離的接觸，聞到的發香跟這個味道一樣。

“去看看你住的地方吧。”胡書楠打斷了林小豐的回憶。

“嗯，不用了吧，你早點回去休息。”

“時間還早，過去看看，方便以后找你。”說完，胡書楠拉著林小豐的胳膊來到路邊，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

國安公司在寸土寸金的中環租了幾間寫字樓，還租了兩間公寓臨時住人。

公寓有三十平左右，一室一廳，廚房、衛生間俱全，在香港算是很寬敞了。胡書楠進門一看，笑道：“你們這個鐘老板確實能擺譜，地方不錯，街對面就是匯豐銀行，我也住附近。”

“是嗎，這么巧。”

“今天你早點休息，明天還要上課，早上我開車來接你，樓下有個面館，吃完早餐送你去港大。”

“不用了，你忙你的，明早我打個車去就行了。”

“沒事的，匯豐朝九晚五工作制，我六點就起床，從不睡懶覺，時間很富裕，就這樣定了。”胡書楠說完笑著跟林小豐揮了揮手，轉身離去。

從此，林小豐每周都要過港學習，胡書楠總會安排好時間帶他到處看看，香港叫得上名的地方都留下了他倆的足跡。

站在太平山頂，居高臨下，俯瞰這座繁華之都，港島和九龍就像鑲嵌在維多利亞港的兩顆明珠，在一灣湛藍的海水中奕奕生輝。港口中桅桿林立，千舟競渡，顯示著香港勃勃的生機。

尖沙咀的彌敦道坐落在維港岸邊，這里不僅是香港的文化中心和購物天堂，亦是美食薈萃之地。琳瑯滿目的商品和美輪美奐的藝術品交相輝映，各種港式美食爭奇斗艷。兩人盡情的享受精神食糧之余又可以大快朵頤，滿足口腹之欲。

跑馬場是一個驚彩刺激的所在，賽馬已經融入到香港人的血液里，以小搏大來實現人生夢想，是市民們的普遍追求，在閘門打開，馬匹奔出的瞬間，命運就交給了上帝，一夜暴富并不是幻想，在這里可以充分感覺到，有時天堂只有一步之遙。

銅鑼灣的蘭桂坊是一個離奇的地方，午夜來這里，馬上就能找到紙醉金迷的感覺。廣東人把西方的外國人統稱為鬼佬。蘭桂坊的街道兩旁，大小酒吧里到處晃動著鬼佬的身影。無論是金發碧眼的美女還是鼻高眼凹的壯漢，一手端酒一手夾煙，空氣中到處飄散著曖昧的味道……

一個多月的時間，像是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林小豐受到了極大的震撼，外面的世界竟然這么精彩，繁華之前只是一個詞匯，現在真切的展現在眼前，真是窮極思維也難以想像。

小時候生長在縣城，跟農村的奶奶家相比，認為縣城很大，大到從東關走到西關要小半天的時間。初中時去過一次彭州，覺著彭州更大，從東郊到西郊騎車要小半天的時間。來到特區，經過這幾年的發展，已經把彭州比了下去。身處香港才發現，這里已經超出了自己的想像，怎么形容都不過分。如果把陽縣比作溝渠，彭州就是條河，特區可以算大江了，而香港則是波瀾壯闊的海洋，林小豐如夢如幻。

視覺的沖擊只是表層，更深層的沖擊來自內心，從小到大形成的世界觀被徹底顛覆。原來，追求財富并不可恥；享受生活是生活的要義；相對于謙讓，競爭才是常態；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林小豐仿佛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不知道該往哪條路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