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魯智深大鬧五臺山

魯達看榜文時，被人從后面抱住，那人說：“張大哥，你怎么在這里啊！”說完就把魯達從人群中拉出來了。

魯達回頭一看，認得是金老漢。

金老漢說：“恩人，你好大膽，他們在看捉拿你的文書！”魯達把他打死鄭屠的事講述了一遍，又問金老漢為什么沒有回東京。金老漢說：“自從恩人救了我們父女，我們租了一輛車子，本來想回東京，又擔心鄭屠會追來，就改變方向往北走。我們在路上遇到一個老鄰居，他在這里做買賣，多虧了他照顧我們。那個老鄰居還為翠蓮做媒，嫁給這里的大財主趙員外做小老婆?，F在我們父女衣食無憂，都是托恩人的福?！庇谑墙鹄蠞h請魯達到家里，買了酒菜來招待他。

趙員外也喜好槍棒，聽說魯達來到本地，為了表示對魯達搭救金家父女的感激之情，請魯達去他的莊院住下。

魯達在趙員外莊上住了幾天，金老漢突然跑來說：“昨天有幾個官差在向人打聽消息，恐怕是來抓捕恩人的，所以我急忙趕來報信?！濒斶_不想連累趙員外，決定離開。趙員外既不敢多留，又想幫助恩人，就對魯達說：“如果提轄愿意，我倒可以提供一個避難的地方?！濒斶_說：“我是逃亡之人，只要有地方安身就知足了，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壁w員外說：“距離此處三十多里有一座五臺山，山上文殊（shū）院的智真長老是我的朋友，提轄要是愿意，可以去那里剃發為僧。”魯達沒有更好的去處，只好答應了。

第二天，趙員外準備了禮物，帶著魯達上山了。文殊院得到消息，派管事的和尚出來迎接。趙員外見到智真長老，奉上禮物，對他說：“我有個表弟姓魯，是關西人，他因為不堪忍受世俗的艱辛，自愿出家為僧，希望長老看在我的情面上收留他。”眾和尚見魯達一副兇神惡煞（shà）的樣子，都不想讓他留在這里，可是智真長老認為他與佛有緣，就選了一個黃道吉日為魯達剃發，賜法號“智深”，并讓他牢記佛門的清規戒律。

趙員外見智真長老收留了魯達，就下山了，臨走時對智真長老說：“我這表弟生性魯莽（mǎng），如果違犯禮教，還請長老寬?。╯hù）?！敝钦骈L老說：“員外放心，老僧會慢慢教導他領悟佛法?！壁w員外又把智深拉到一棵松樹下，小聲叮囑他說：“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凡事得遵守這里的規矩，不要惹是生非。早晚換洗的衣服，我會派人送來。兄弟保重。”

趙員外走后，智深來到禪（chán）房倒下就睡。有兩個和尚推他，說：“禪床不是用來睡覺的，既然當了和尚，就要像我們一樣坐禪?！敝巧钫f：“我睡覺關你們什么事？”這兩個和尚要去找智真長老評理，卻被首座制止了，他說：“長老偏心，說他能修成正果，我們都比不上他，你們就不要跟他一般見識了?！?/p>

智深見沒人管他，就更加放肆（sì）了，甚至在佛殿后面大小便，弄得遍地污穢（huì）。和尚們告到智真長老那里，長老只是說：“看在趙員外的情面上，不要管他，以后他一定會改?！焙髞砭透鼪]人敢管他了。

四五個月后，正是初冬季節。有一天，智深見天氣晴朗，就走出文殊院，來到半山腰的一座亭子下活動筋骨，他心里想：“我以前經常喝酒吃肉，現在做了和尚，肚子都快餓扁了，這可怎么辦？”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人挑著兩個桶走上山，也到亭子里休息。智深問：“桶里是什么？”那人說：“好酒。”智深又問：“多少錢一桶？”那人說：“這酒不賣給文殊院的和尚，不然會受到長老的責罰?！闭f完他挑起擔子就走。智深飛起一腳把他踢倒，搶過一桶酒，用瓢舀（yǎo）著喝，一會兒就喝完了，然后說：“明天到寺里來拿酒錢?！蹦侨瞬桓易屗吕锏拈L老知道，只得把剩下的一桶酒分為兩桶，忍著氣跑下山去。

這時智深的酒勁兒涌了上來，也不顧天氣寒冷，把上衣脫下，纏在腰間，光著膀子，搖晃著走上山?？词厣介T的兩個和尚看見了，呵斥他說：“你是佛門弟子，怎么能喝酒呢？按照寺里的規矩，犯了酒戒該打四十竹板，然后逐出山門。如果我們放你進來，也會挨打十竹板，你還是自己下山吧！”智深一聽，瞪著雙眼大罵：“不知羞恥的東西，你們要打我，我就陪你們玩玩！”那兩個和尚見智深兇猛，一個拿起竹板攔截，一個跑去報告管事的和尚。智深跑過去，一掌打倒攔他的和尚，又一拳把他打到山門外，然后搖晃著闖進寺里。

管事的和尚聽說智深鬧事，就帶上二三十個和尚來攔截智深。智深見了，大喊一聲，嚇得眾人跑進佛殿。智深跳上臺階，沖進殿里，一頓拳腳就把他們趕到了殿外。眾人只好去報告智真長老。長老趕來斥責智深說：“不得無禮！”智深見了長老，委屈地說：“我只不過喝了兩碗酒，并沒有招惹他們，他們卻來打我。”長老說：“你看在我的情面上，先去睡一會兒，別的事情等明天再說。”智深說：“我不看長老的面子，就一定打死你們這些禿驢！”長老命侍者把智深扶進禪房，智深倒在禪床上就睡著了。

眾和尚都找長老評理，希望長老趕走智深。長老還是那樣說：“智深將來會修成正果，看在趙員外的情面上，就饒了他吧！明天我會找他談話?！?/p>

第二天早晨，長老讓侍者把智深找來，對他說：“趙員外把你帶到這里，我收留了你，教你清規戒律，有一條就是不能貪酒?？墒悄悴坏茸砹?，還打傷同門師兄弟，怎么能這樣做呢！”智深說：“以后不敢了?！遍L老又說：“要不是因為趙員外的緣故，我早就把你趕出山門了！以后不要再違犯戒律。”智深低著頭說：“不敢，不敢?！遍L老拿出一件僧衣，一雙僧鞋，遞給智深，又好言相勸幾句，讓他回去了。從此以后，智深一連三四個月都不敢出寺門。

轉眼間春暖花開，智深走出山門，觀看五臺山的壯麗景色，忽然聽見山下傳來叮叮當當的響聲。他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原來是一處集市，有賣酒賣肉的，也有酒店。智深心想：“早知道有這個地方，就不搶那桶酒了?！彼致犚姸６．敭數穆曇?，原來是一家鐵匠鋪，他讓鐵匠打一條重六十二斤的禪杖和一口戒刀，然后走進一家酒店。

酒家見智深是個和尚，說：“小人的房屋和本錢都是文殊院的，長老有令，凡是有人賣酒給寺里的和尚，就要收回房屋，追回本錢。請師父不要怪罪?！敝巧钭吡藥准遥疾桓屹u酒給他。智深覺得這樣實在喝不到酒，于是想出一個好辦法。他走到集市盡頭的一家小酒店，說：“店家，過往僧人來買一碗酒喝?！钡昙覇査骸皫煾笍哪睦飦恚俊敝巧钫f：“我是外地僧人，路過這里。”店家說：“要是五臺山的和尚，我就不能賣給你了?！敝巧钫f：“我不是。快拿酒來?！钡昙医舆B倒酒，智深喝了十來碗，又問：“有肉嗎？”店家說：“賣沒了?！敝巧詈鋈宦劦揭魂嚾庀?，走過去看見一只砂鍋，里面煮著一只狗，說：“這不是肉嗎？”店家說：“我看你是和尚，怕你不吃狗肉。”智深掏出銀子說：“只管賣給我！”他買了半只，用手撕著吃。智深一邊吃肉，一邊喝酒，不知喝了多少，最后把剩下的一條狗腿揣（chuāi）在懷里，起身向五臺山走去，嚇得店家目瞪口呆。

智深走到半山腰，在亭子里歇腳，這時酒勁兒又涌上來，他想活動筋骨，卻掄起胳膊打斷了亭柱，亭子也塌了半邊。

看守山門的和尚聽到半山腰的響聲，望見智深搖晃著往山上走，連忙關閉山門。

智深走過來使勁敲門，可是寺里的和尚就是不開門。智深轉身看見山門兩側的泥塑金剛，生氣地說：“你們這些人，不替我敲門，卻舉起拳頭嚇唬我，張開大嘴嘲笑我，我不怕你們！”說完他跳上臺階，從柵（zhà）欄上拔下一根木頭，把金剛都砸壞了。

眾和尚在里面用力頂著門，不讓智深進入。智深大喊：“快讓我進去，不然我一把火燒了這座廟！”然后他奮力撞開山門，直奔禪房。禪房里的和尚見他進來，都嚇得不敢抬頭。

智深走到禪床邊，胃里一陣翻騰，彎腰就嘔吐在地上。眾和尚都捂住鼻子。智深吐完，躺在禪床上，從懷里掏出狗腿吃起來。有的和尚捂住臉躲開了。智深拿著狗腿硬塞進旁邊和尚的嘴里，對面一個和尚過來勸阻。智深扔下狗腿，跟眾和尚打在一起，把他們都嚇跑了。智深追出去，一直打到法堂下。這時智真長老趕來，智深正拿著一條桌子腿追打眾和尚。長老大喊：“智深不得無禮！眾僧也都住手！”智深立即放下桌子腿，說：“長老為我做主！”

智真長老說：“智深，這次我實在不能留你，我為你安排一個去處。我的師弟智清禪師，是東京大相國寺的住持，你可以去投奔他。”長老寫了一封信交給智深，并且送他四句話：“遇林而起，遇山而富，遇水而興，遇江而止?！?/p>

第二天，智深拜別了長老，收拾好行李，到山下鐵匠鋪取了禪杖和戒刀，朝東京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