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陸虞候火燒草料場

一天中午，林沖外出散步，忽然聽見有人叫他，回頭一看，原來是李小二。在京城時，林沖多次出錢幫助李小二。后來李小二吃了官司，林沖又出面搭救，替他賠償。因為在京城混不下去，林沖就給了他一些路費，讓他自謀出路。兩個人都沒想到會在滄州相見。林沖問：“小二，你怎么會在這里？”李小二向林沖行禮，說：“當初多虧恩人資助，小人才來到滄州。后來小人在一家酒店工作，因為勤快，又會做菜，得到了店主的賞識，成了他的女婿（xù），現(xiàn)在岳父和岳母去世了，我夫妻二人一起經(jīng)營酒店。今天小人過來討賬，沒想到在這里遇見了恩人。恩人怎么也在滄州？”林沖指著臉上刺的字，說：“我得罪了高太尉，吃了官司，被發(fā)配到這里。”李小二說：“我夫妻二人在滄州沒有親戚，今天遇見恩人，就像從天而降，請恩人去我家里喝杯酒。”林沖說：“我是罪犯，恐怕會讓人說閑話。”李小二說：“恩人的大名，誰不知道！別那么說，以后有衣服需要換洗縫補，盡管來找我。”說完他就拉著林沖到自家酒店，和妻子熱情款待，晚上又送林沖回天王堂。從此以后，李小二經(jīng)常來牢城給林沖送飯，林沖也經(jīng)常出錢資助他們夫妻倆。

有一天，李小二正在門前做飯，一個軍官帶著一個隨從進了他的店，他就問道：“客官要喝酒嗎？”軍官拿出一兩銀子，說：“取三四瓶好酒來，等客人到了，只管把好菜端上來。不要多問。”李小二又問：“客官要請誰？”軍官說：“麻煩你去牢城請管營、差撥過來，就說有個官人找他們商量事情。”李小二請來管營和差撥，管營說：“請問這位官人尊姓大名。”軍官取出一封信，說：“看完就知道了。”他又吩咐李小二上酒菜，李小二進進出出，端菜又燙酒，忙得不可開交。軍官嫌李小二礙眼，就要來熱水桶，說：“我們自己燙酒，不叫你就別進來，我們有話要說。”

李小二出來對他妻子說：“我看這兩個人有問題。”妻子說：“哪里有問題？”李小二說：“聽口音，他們好像是從京城來的，又不認識管營、差撥。我剛才去倒酒，聽見差撥說出‘高太尉’三個字，難道跟林教頭有什么關系？我來照看生意，你到門后聽聽他們在說什么。”妻子說：“你去牢城請林教頭來看一看。”李小二說：“你不知道，林教頭性急，如果是他仇人，弄不好會殺人放火，到時候連累了我們怎么辦？”妻子去門后聽了一會兒，回來對李小二說：“他們說話聲音太小，我聽不清楚。最后那個軍官給了管營、差撥什么東西，差撥說：‘這事交給我，我一定要他的命。'”兩人正在說話，里面叫道：“換些熱水！”李小二到里面換熱水，看見差撥手里拿著一封信。這四個人又吃喝了半個時辰，給了酒錢后，管營、差撥先走了，然后那兩個人才低著頭離開。

過了一會兒，林沖來了。李小二說：“恩人請坐，小人正要去找恩人。”林沖問：“有什么急事？”李小二說：“有兩個從京城來的人，讓我找管營、差撥商量事情，我聽他們說出‘高太尉’三個字，就讓老婆去門后偷聽，卻聽不清說什么，只聽到差撥最后說‘一定要他的命’。只怕這件事跟恩人有關系。”林沖問：“他們長什么樣子？”李小二說：“一個是軍官模樣，個子很矮，長得白凈，胡子不多，大概三十多歲。另一個是隨從，個子也不高，長得比較黑。”林沖大怒，說：“那三十多歲的軍官就是陸謙！他竟敢來這里害我！不要讓我撞見，不然一定讓他粉身碎骨！”李小二說：“恩人別生氣，只要防著他就行了。”

林沖離開李小二的酒店，就到街上買了一把尖刀，到處尋找陸謙，卻沒有找到。一連找了四五天，還是沒有找到陸謙，林沖也就不在意了。

到了第六天，管營叫來林沖，說：“你來這里很長時間了，卻一直委屈在天王堂，看在柴大官人的情面上，也該提拔你了。東門外十五里有一座草料場，每天只管接收草料，可以從中賺點錢。以前那里有一個老兵看管，現(xiàn)在你就去接替他的工作，讓他回來看管天王堂。”林沖說：“小人這就去。”他離開牢城，直奔李小二家，跟李小二說起這件事。李小二說：“這是個好差事，能撈到一些油水。以前不送錢給管營是得不到這個差事的。”林沖說：“他們沒有害我，反而提拔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李小二說：“恩人不要多想，只要沒事就好。只是草料場離我這里太遠，我不能經(jīng)常去看你了。”

林沖離開李小二家，回天王堂收拾好行李，帶上尖刀，拿了一桿槍，和差撥一起去草料場。林沖到了草料場，和老兵交接了工作。老兵指著墻上掛的一個葫蘆對林沖說：“出了草料場往東走二三里，有一處集市。你要是想喝酒，可以去那里買。”說完他就和差撥走了。

當時已經(jīng)是隆冬季節(jié)，天空陰云密布，大雪紛飛。林沖住的草屋四壁透風，不時有雪花被風吹進來，屋里非常冷。林沖心想：“等雪停了，找人把草屋修整一下。我去買些酒，喝了取暖。”想到這里，林沖拿了一些銀子，用槍挑著葫蘆走了。他怕發(fā)生火災，就壓好火盆，關上門向集市走去。

林沖走了不到半里路，看見一座山神廟，頂禮下拜說：“神靈保佑，改天我再來燒紙錢。”到了集市，林沖走進一家酒店，店主認出那葫蘆是老兵的，就知道林沖是新來看守草料場的，請他喝了三杯酒，表示歡迎。林沖點了一些酒肉，填飽肚子后，又買了一些牛肉和一葫蘆酒，把牛肉包好揣在懷里，用槍挑著葫蘆，迎著風雪出了酒店。這時，雪下得更大了。

回到草料場，林沖發(fā)現(xiàn)草屋已經(jīng)被大雪壓倒了，火盆也熄滅了。林沖只好翻出一床被褥（rù），去山神廟躲避風雪。進了山神廟，林沖搬來一塊大石頭堵住門，在地上鋪好被褥，坐在上面喝酒吃肉。

這個時候，門外傳來噼噼啪啪的聲音，林沖起身從門縫向外看，只見草料場一片火光。他正要開門去救火，卻聽見外面有人說話，聲音越來越近。外面的人用手推門，沒有推開，就站在門口看草料場的大火。一個人說：“這條計策不錯吧？”另一個人說：“多虧了管營、差撥，等回了京城，我一定報告太尉，保舉二位做大官。這回高衙（yá）內(nèi)的病就能好了。”又一個人說：“林沖的岳父可真不明事理，我們幾次去說：‘你女婿死了。’他就是不肯把女兒嫁給衙內(nèi)。這回殺了林沖，他岳父也該死心了。”其中一個人說：“小人在四處草堆上點了十來把火，保管他逃不出去！就算他逃出去了，燒了草料場也是死罪！”另一個人說：“我們回去吧！”又有人說：“再等一會兒，撿他兩塊骨頭回去，讓太尉和衙內(nèi)知道我們能干。”

林沖聽他們的聲音，知道是差撥、陸謙、富安，心中燃氣怒火。他輕輕搬開石頭，左手提起槍，右手拉開廟門，大叫一聲：“奸賊哪里走！”

三個人見了林沖，都驚呆了。林沖一槍刺倒差撥，又追上富安，將他刺死。陸謙剛跑出三四步，林沖大喊道：“奸賊別跑！”他抓住陸謙，把陸謙摔在地上，把槍插在雪地上，掏出前幾天買的尖刀，說：“奸賊，我和你從小就是朋友，現(xiàn)在你卻來害我，吃我一刀！”說完，他一刀將陸謙殺死。差撥趁機爬起來要逃走，也被林沖一刀刺死。林沖回到山神廟，拜了又拜，感謝山神的保佑。然后他喝干冷酒，向東走去，路上遇到村民來救火，便對他們說：“你們快去救火！我去報告官府！”然后他就逃走了。

雪越下越大，林沖身上越來越冷。不知走了多久，只見前面有幾間草屋，屋里透出光亮，好像有人。林沖推門進去，看見草屋里坐著幾個人，正圍坐在火爐旁取暖，他也靠近火爐，烘干身上被雪浸濕的衣服。林沖發(fā)現(xiàn)火爐上熱著酒，想討要一些來喝，那些人說什么也不給。林沖大怒，將他們都打跑了，自己把酒全喝了，然后搖晃著走了出去。走了不到一里路，他就醉倒在路邊。

林沖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被一群人用繩子捆住了，他們把他押送到一座大莊院中。其中一個莊客說：“大官人還沒起來，先把他吊起來！”林沖問：“你們是什么人？為什么把我綁起來？”眾莊客說：“你還好意思問我們！”他們拿起木棍，打了林沖一頓。這時一個莊客說：“大官人來了。”林沖一看，來的正是柴進，原來那草屋是柴進的糧倉。

柴進留林沖住了幾天，聽說官府下發(fā)文書到處追捕林沖，林沖擔心連累柴進，想要離開。柴進寫了一封信，推薦林沖去山東濟州投奔梁山泊，又給了他一些路費。由于滄州通往各處的路口都張貼著官府的榜文，林沖無法輕易離開。柴進就讓林沖裝扮成莊客混在打獵的隊伍中，掩護他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