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也哉！

楚國的一位少年見到了神女。

但這等奇遇，他并不準備告訴任何人。

當時，少年正在攀爬一棵高大的老柳樹。不過他明顯有些力不從心，險些爬到一半就摔落了下去。

然而，就在他以為自己沒救了的時候，一只細白的手憑空出現，抓住了少年的胳膊。

于是少年被提溜著放在了一段結實的枝干上。他呼出一口氣，放下心來，然后抬起漲得通紅的小臉看向幫他上樹的人。

見到那個人的時候，少年狠狠地怔愣了一下。

他見到的是一個少女，一個很好看的少女。

杏眼細眉，未施脂粉，天然一段神韻風采。

他吞了口唾沫，正想開口說話，那個少女忽然抬起右手蓋住了他的嘴唇，笑嘻嘻地眨了一下眼睛。

少年登時會意，低眼看向樹下。

老柳樹底下，幾個身形高大的男子正在河岸邊上呼喊著什么，他們喊了好一會兒，發現一無所獲，便湊在一起嘀嘀咕咕了一陣，最后，一道順著原路回了那林子里。

少女這才松開了少年，向后仰躺，靠在了樹干上。

她說：“我幫了你，你是不是該謝謝我？”

少年看了她一小眼，把目光轉到了別處。

這個時候，他注意到了擱在少女腳邊的一壇酒。那只酒壇子分明只搭住一小段的枝丫，大半是懸空的，但卻穩穩地懸在那里，并未墜落下去。

少年吞了一口唾沫，低聲道：“多謝這位姑娘……”

少女轉過臉來看他，眉毛一彎，笑著評判道：“木訥。”她忽然向他湊近了幾分，輕聲細語道：“你是楚國將來的國君，若是在外待得久了，恐怕不太好。”

她湊得這樣近，身上帶著酒味隨著距離的拉近愈發濃郁。說話時，一陣酒氣噴吐在了少年臉上，有些癢。

少年面上一紅，支支吾吾開口問道：“你如何知道我是……”

少女瞇了瞇眼睛：“我又不是聾子，我能聽見樹下那些人喊的是什么，自然也聽得懂。你當我是蠢貨嗎？”

見少年還是紅著一張臉沒說話，她續道：“臉紅什么？你沒有和姑娘家單獨待過？還是說，你的身邊沒有過我這樣的姑娘？”

非也。

少年年歲雖小，卻也見過許多女子，從嫵媚妖嬈到溫柔典雅，從柳眉鳳眼到云鬢紅唇。他都見過。但現在他面前的這個少女，和他見過的每一個女子都完全不同。

少女并不知道少年在想什么，看到他發呆，只覺心中有趣。

她笑嘻嘻道：“我看你好像很緊張，剛才是不是想自己一個人偷偷地玩，卻有人要來找你回去了？當一個國家的王，應該很辛苦吧？那我父親和大哥倒是很有先見之明，沒有留在九天上，倒是來了下界。這樣的話，雖說在名義上鎮著多少多少里天地，門下也有修行的人，但事情也并不多。”

她頓了頓，對少年笑道：“嗨！你覺得我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這個世界上有什么樣的事情，是你所從來沒有想到過的？”

說著，少女伸出一只手，手掌張開，放在少年的眼前。少年看到她手心慢慢浮現出一株花，最初是很小的一朵，一點點長大。他睜大了眼睛，緊緊地注視著眼前的這一幕，良久良久。在那過程中，少年沒敢挪動腦袋，半分也沒有。

片刻之后，少女的手心浮現出完整的花朵，懸在手掌中心，每一片花瓣都帶著醉人的光澤。她將花遞給少年，聲音很輕：“給。”

少年反應很慢，眼睛雖說清澈，看向少女時卻蒙著一層疑惑的神情。

少女一把將花丟在他懷里，繼而身子一動，靈巧的一個翻身，躍下樹干，落在了地面上。她的動作流暢，像是做得很多，太過尋常。

少年低下臉，看見被丟進他懷里的花，他滯了片刻，繼而伸手非常小心地將花拿了起來，似乎是害怕把花捏碎。

實際上這朵花并沒有那么脆弱，它不是真正的花，構成它的是樹下少女的幾點術法。少年對此卻并不知情，他只是小心地捧著這樣的一朵花，生怕一用力，花就會碎裂開來。

他轉過頭去看樹下的少女，聲音微微顫抖：“姑，姑娘……”

少女站在樹下，一身黛色的長裙在細風里起揚。她仰起頭來看他，覺得太陽光有些刺眼，也便抬起手在眉骨處遮了一下。她瞧著樹上的少年，臉上帶著幾分調笑：“若是要當國君，膽子太小可不好啊。”

聽到這樣的一句話，少年的臉又是一紅：“我……”

少女瞇著眼睛看他：“你跳下來，我接著你。”她沒有再笑了，神情里甚至透著堅定。

少年微微一愣，有些許的遲疑。他看了一眼手指間的那一朵花。

這一朵花由五片淡藕荷色的花瓣組成，帶有很淡的清香，不同于少年在王宮中聞過的任何一種花。他再看向樹下，心中突然涌現出凜然的情緒。他索性閉上了眼睛，仍由自己的身體從樹上筆直墜落了下去。

奇怪的是，沒有想象中落進懷里的香軟，也沒有跌落在地面的疼痛感覺。他倒是覺得自己的身體輕飄飄的。那是從未有過的一種體會。

“睜眼看看。”

聽見少女平靜微涼的聲音，他緩緩地睜開了雙眼。然而這一下，他卻是驚得叫出了聲來。

此時的他竟然正漂浮在空中！

少年覺得匪夷所思，驚詫萬分。

而能解釋一切的，也許只有鬼神之說，那些他過去都不曾相信的東西。

見到他的反應，少女沒忍住笑了一陣，她的笑容很大，露出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她笑歇了，繼而向著少年抬了抬下巴。

少年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緩慢地降落，最終穩穩地落在了地面上。

落地之后，少年心有余悸。他緊緊皺著眉頭，向那高了他半個頭的少女發問道：“你是妖女？”

聞言，少女撇了撇嘴角，眉毛微微一揚：“妖女？你覺得我是妖女？”她嘆了口氣，道：“恐怕你要失望了，我不是妖。”

少年似乎松了口氣，停頓了片刻之后，他再度開口道：“那你是什么？”

少女笑嘻嘻的，對他眨了一下眼睛，道：“我是神仙呀。”

少年一愣：“神仙？”

少女點點頭，一邊說一邊向他走近了幾步，酒氣于是再度彌漫了他的鼻前。

只聽見少女說道：“嗯。我就住在這里。這條古浪河邊上，你現在所在的地方的對岸。那是一座很雄偉的城池，全部都是由我的大哥用自身的法術構建起來的，雖說那樣有些折損修為，但十多年很快過去，損失了的也很快補了回來。再者，法術構建起來的城池，如有異動，大哥能最快最早察覺。所以誰也不能對我們姜氏城造成威脅，除非我大哥隕落。”

說到這里，少女卻是沉默了一會兒。但那沉默非常短暫，她很快就再度展露出笑意，緊接著說那些未完的話語。

她說：“但我大哥隕落之時離現在還遠著呢，我不必過早擔憂。即便他隕落了，不也還有虛舟叔叔和除尾哥哥么？他們會照料好姜氏城的。也許到那個時候大哥也想通了，娶了某位仙子或是神女為妻，有了一個小兒子……”

少年看向對岸，卻只見到延綿的芳草和零星幾棵樹木，其他的什么也沒有見到。

那是荒蕪之地，也許將來他的子民會將那里全都開墾成田地，種植上成熟之后就可以食用的五谷與雜糧，但今日，那里不過是一片荒野。附近有一處山林是今年的狩獵場所，很得楚國王族的歡心，也很得他的父王的歡心。

少年其實并沒有聽懂少女一直嘀嘀咕咕說的話。他看向那少女，露出一個帶著疑惑的表情：“為何我見不到你所謂的那座城？”

少女笑嘻嘻地說道：“神仙的居所自然只有神仙才能看見，這有什么好奇怪的。若是我大哥法術構建的城池能輕易被你們凡人看見，你們總來登門拜訪或是尋仙問道，我們姜氏城豈不是很容易忙活不過來？九天上那群老家伙也不許啊。”

一道明亮的白色光芒自天際飛速擦過，筆直地朝著少年所在之處落下來。白芒落下的一瞬間，四面回蕩起了一陣急風。

這一切發生得很快，等少年反應過來，他見到少女身邊莫名多出了一名男子。

男子的樣貌和那少女有七分相像，眉眼卻似利刃雕就，渾然不似少女那般明媚如風。男子身上那一襲花紋色澤都稍顯寡淡、并不奢氣的衣袍，愣是被他穿得比王族的華服還要高貴不知多少倍。

男子面無表情地負手立在少女身邊，神情冷冷，聲音也極冷：“原來你在這里。”接著，他注意到了邊上的少年，或者說是把目光往他身上帶了一帶。

男子冷哼一聲，并不把少年放在眼里，只是向著少女問道：“哪來的凡人？”

少女嘻嘻笑道：“方才我正坐在樹上喝酒呢，忽然見了這小子要上樹來。他力氣小，眼看著就要摔下去了，我嘛，你也是知曉的，比較心慈，也便出手拉了他一把。”

“胡鬧，”男子瞥了她一眼，“我姜氏千百年不曾輕易與外族交好，你不過一千歲，如何壞我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