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的雨,從來都是不約而至的。
明明白日還是春光宜人的,可到了傍晚些的時候,春雨便淅淅瀝瀝的落了下來。
從屋內(nèi)往外瞧著,雨勢串聯(lián)成了一道雨幕,霧蒙蒙的,讓人看不清院子的東西。
緊閉的門窗突然啪嗒一聲,被人從里面推開,在書香怡然的屋內(nèi),一張清麗如雪的小臉慢慢的露了出來。
稚嫩清冷的眉眼間,忽然間堆砌上了笑意,不是平常那種溫煦的疏淡,反而是極其熱烈的,明艷的,帶著一種期翼的笑靨。
就算此刻院子春光彌漫,也抵不住那個素衣烏發(fā)的少女,回眸一笑。
瞧著少女推開窗戶,讓雨順勢灌了進來,少女身后的另一個小丫頭,忙不迭的上前又將窗戶重新遮掩上,聲音嬌軟,似乎還帶了些抱怨:“郡主,您的風(fēng)寒還沒有好了,不能再吹風(fēng)了。”
“雨中院子風(fēng)景獨好,看看又如何。”少女眉眼溫軟的笑起來,是平和的,溫煦的,沒有半分咄咄逼人的姿態(tài)。
“要看也要等您的身子好全了。”那小丫頭阻止道,“郡主,奴婢現(xiàn)在要去您的小廚房取藥,您可得好好地呆著,不能再吹風(fēng)了,嗯?”
少女無奈的一笑,指了指不遠(yuǎn)處的妝臺:“那你能推我到那里嗎?”
“當(dāng)然。”小丫頭一臉不是開窗戶都可以的模樣,語氣歡快的將少女推至妝臺前。
清麗如雪的少女,竟然不良于行。
可是這些小小的瑕疵,都沒能掩飾住少女的好心情。
她將侍女打發(fā)走了之后,仔細(xì)的撐在了妝臺前,看著銅鏡中,陌生的容顏。
娉娉裊裊十三馀,豆蔻梢頭二月初。
正是女子一生之中最鮮嫩的年齡。
少女伸手掐了掐粉嫩的臉頰,唇角翹起,顯示出她此刻極好的心情。
銅鏡中,少女大概也就十三來歲的模樣,還未至及笄之年,眉目尚且稚嫩,可是稚嫩中卻也能窺見日后的風(fēng)華無雙,雖然是個瘸子。
不過,總歸,活著就是好的。
少女拿過胭脂盒,打上了薄薄的一層胭脂,顯得氣色好了些,順眼了些,才住了手。
少女名叫秦宜歌,是大秦秦王府唯一的嫡女,雖然幼時因一些事,落了個殘疾,但終歸是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是被親人捧在手心中長大的嬌嬌貴女。
而她,卻叫即墨云宜,是大燕驚才絕艷的長樂帝姬,于新婚之夜被人活活燒死在了新房中,芳魂一縷,無處安藏,最后落于秦宜歌之身,得以借尸還魂。
至于真正的秦宜歌……自然是死了。
秦宜歌本就有心疾之癥,后又為了救一個人,落了殘疾,從此郁郁寡歡,心疾更加嚴(yán)重,本以為此后相思難訴,誰知上天垂憐,竟然在幾日之前,下了一道圣旨,將才十三歲的秦宜歌,許給了鎮(zhèn)南王的世子,那個十三歲便風(fēng)光入朝,如今執(zhí)掌三十萬云家軍的,輔國大將軍,云止。
聽說還是云止親自進宮面圣求的圣旨。
不過她可沒那么傻,真的以為云止是喜歡秦宜歌。
那個男人傲氣的很,哪里能看上秦宜歌這樣的嬌嬌女。
這一場請旨賜婚,不過是源于七年之前的救命之恩罷了,當(dāng)然也少不要秦王的好言相勸。
畢竟秦宜歌之所以廢了雙腿,罪魁禍?zhǔn)拙褪窃浦埂?
但她應(yīng)該是明白的這點的,可還是止不住的太興奮,導(dǎo)致她的身子承受不住,再加上又被人暗害推入水中,溺水而去,怎么可能還能活下來。
可是……她能退婚嗎?
想著云止這個名字,少女的臉色就止不住的扭曲了起來。
上輩子,她是大燕的帝姬,為了保衛(wèi)大燕,不知道領(lǐng)軍和云止打了多少次仗,可每每就在以為他們大燕要大獲全勝的時候,云止那廝就能生事,從而扭轉(zhuǎn)敗局。
作為一個女子,甚至是一個將軍,她是欣賞云止的。
可是作為大燕的帝姬,她簡直恨不得扒了那個男人的美人皮!
點點的戾氣浮上眉梢,但很快就被少女給壓了回去,對著鏡中的自己,展顏一笑,幾許溫軟。
因為現(xiàn)在她所要對付可不是勞什子的云止,而是前世害死她的人。
前生債,今生償。
但目前最重要是,如何在這里,在長安,扎下自己的根,然后找到前生她的勢力。
屬于大燕長樂帝姬的勢力。
當(dāng)然,秦宜歌的這個身份,將會是她最好的掩護。
她就是秦宜歌,是大秦尊貴的郡主殿下,安樂。
當(dāng)秦宜歌徹底調(diào)整好自己的情緒的時候,那小丫頭才捧著藥跑了回來。
“郡主,藥已經(jīng)有些涼了,您趕快喝。”
“嗯。”秦宜歌結(jié)果藥碗,很爽快的直接喝了下去,和幾天前在床榻上磨蹭著不肯吃藥的模樣,簡直是判若兩人。
小丫頭目瞪口呆的看著秦宜歌爽快的將藥喝完:“郡主,您今兒不需要蜜餞了嗎?”
秦宜歌也跟著愣了愣,吃藥什么的,于她而言,和家常便飯無異,實在是不需要什么蜜餞啊!是以剛剛小丫頭給她端藥的時候,自己也就很爽快的喝了下去。秦宜歌有些心虛的笑了笑:“我這不是懂事了嗎?以前的時候,總覺得藥苦,卻忘記良藥苦口嘛!”
“好,好一句良藥苦口,看來我們的小丫頭真的是長大了。”清朗的男聲從門扉出傳來,秦宜歌飛快的轉(zhuǎn)頭,看向男子,臉上一下子就綻開燦爛而溫暖的笑容:“大哥,你回來了!”
秦宜歌的大哥,不應(yīng)該說她的大哥,名叫秦闌,是他們秦王府的世子,剛從國子監(jiān)學(xué)成,便隨父從軍,一直在邊關(guān)摸爬滾打的,如今回來,那是不是標(biāo)志著,他們秦王府的正主也回來了。
秦宜歌的目光透過秦闌,看向外面,果然看見另一個風(fēng)塵仆仆的男子。
歲月似乎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太多的痕跡,卻比之前更加沉穩(wěn),相較之下,原本看著沉穩(wěn)的大哥,竟然也多了幾分青澀。
“爹爹!”秦宜歌張嘴就來,十分熱切,沒有半分的不好意思。
秦王秦墨推開秦闌走了進來,半蹲在秦宜歌的面前,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或許是覺得自己臟,并沒有靠近秦宜歌,而是稍微拉開了一點距離:“寶寶長大了,是個大姑娘了。”
秦墨說的隱晦,可是秦宜歌也知道他話中的意思。
當(dāng)即,秦宜歌便天真嬌怯的笑了起來:“爹爹,女兒長大了,也可以和兩位兄長一樣,孝敬您了。”
“那是你兩位兄長的事,為父的寶寶,只負(fù)責(zé)貌美如花就夠了。”
秦宜歌噗嗤一笑,伸出手指,戳了戳秦墨身上的戰(zhàn)甲:“爹爹還是趕快回去沐浴更衣吧,想來娘親,應(yīng)該是等急了。”
秦墨低頭看了看自己衣裳,也跟著咧嘴一笑,有些難為情的扯了扯:“那爹爹先回去,一會兒陪爹爹用晚膳。”
“好。”
“那妹妹,哥哥也先回去了。”秦闌沖著秦宜歌一笑,跟在秦墨的身后離開。
兩人來去如風(fēng)的,秦宜歌只是盯著他們的背影若有所思的一笑:“流鶯,二哥可從國子監(jiān)回來了?”
“未曾。”
“那派個小廝過去催催,今兒爹爹和大哥回來,二哥無論如何也得在晚膳之前趕到家的。”
小丫頭流鶯裊裊應(yīng)下,福身而去。
從域外進貢而來的燈,明晃晃的照著膳廳,猶如白晝一般。
因著他們顧慮著秦宜歌的腿不方便,是以府中的臺階和門檻,是全部被鏟除了的,秦宜歌自己就可以推著輪椅進入膳廳。
看見秦宜歌來,秦姜忙不迭的上前,掌住了輪椅:“妹妹,你怎么一個人就來了?萬一路上要是摔了可怎生是好?”
“哪有這么嬌弱啊!”秦宜歌沖著秦姜一笑,“二哥,國子監(jiān)好玩嗎?”
“好玩什么,一天之乎者也的。”秦姜癟癟嘴,一臉的不滿。
少年約莫十七左右,可是個子已經(jīng)竄的老高,秦宜歌要很費力的才能抬頭看見秦姜,而且看見的還是一截精致的下頜。
雖然她對自己重生的這個身子不滿意,但是對這個身子的家世卻是滿意的不得了。
秦墨雖然是大秦永樂帝的第七子,但或許是從軍的緣故,秦墨對自己的娘子,可謂是忠貞不二,從里到外的都表現(xiàn)出了什么叫做錚錚男兒,鐵血柔情。
沒有那些心煩的側(cè)妃啊,庶子庶女擋道,她想,她今后一定會省很多事的。
“好了二哥,我們快過去吧。”雖然前生她日日活在刀口尖上,倒是撒嬌扮癡也是信手拈來的。
當(dāng)即少年便展露了溫煦的笑容,一把推著秦宜歌就來到了飯桌邊上:“用膳吧,我的小郡主。”
秦宜歌看著秦墨身邊溫柔賢惠的女子,甜甜軟軟的叫了聲:“娘親。”
可把楚疏煙的心都給軟化了,看向秦宜歌的眼神更加的慈愛:“一會兒多吃些,我讓廚房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
“好呀好呀,謝謝娘親。”秦宜歌叫的歡快,一邊卻在心中鄙視自己,裝起小姑娘來,還這么得心應(yīng)手。
秦墨因著很久沒見到自個的乖乖女了,倒是沒什么疑惑的,而楚疏煙也以為是她剛被賜婚,又逢她父親回來,小姑娘比較開心罷了。
一頓晚膳用下來,只有秦闌玩笑的說了句:“妹妹長大了,性子卻是不如以往那般沉穩(wěn)了。”
話音剛落,就被秦墨一巴掌給拍了過來,“寶寶還小了,自然是得歡快些,難不成還像你嗎?一天到晚繃得跟個什么似的。”
秦闌也只是微微一笑,并沒有作答。
可是在秦宜歌眼中,那笑就和狐貍似的,沒安好心。
吃完晚膳,又在秦墨和楚疏煙身前撒了一會兒嬌,秦宜歌便借口不舒服,趕緊遁走,回了她的綺羅閣。
早早就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