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太子殿下
- 千折戲
- 十七殿
- 3069字
- 2020-08-14 14:43:10
元蔚晨起入宮,恰逢北地出了幾場小叛亂,啟元散朝后又召集重臣議了半天的政,如此一來,等他得見天顏時,也到了用午膳的時辰。
啟元見了他,態度倒是極好,賜了一同膳。過程中,元蔚提出此番入宮的主要目的,是言如今治喪之事告一段落,羽雁府中也不能無人主事,便同天子請旨,望能盡早攜弟妹庶母返歸羽雁。
此言一出,便得到了啟元帝的再三挽留。
元蔚心里明白,早年啟元之所以能容自己遠離中樞,不外乎是因為京中有父王的性命制衡著。而此番父王突然暴斃,牽制自己的東西沒了,那他這個素有威望又手握重兵,甚至是最有資格承繼帝位的宗室王爺,自然便成了不得不拔的眼中釘、肉中刺。
自古將軍遠征,尚要留家眷在京為質,想他上已無父,下又無妻無子,啟元那樣的人,又怎會安心放他遠歸呢?
更何況,依著他自己之意,為著這些年與這位皇叔越結越深的舊疙瘩,他也是斷不會就此離開天都的。
有此種種考慮在前,他之所以先提出舉家返還,也不過是為著后頭的討價還價。
啟元語氣上雖寬和,可話里話外都透著不容置喙的意思,元蔚與他周旋一二之后,便也松了口,最后定下個羽雁雙子留京,以三公子元秀攜庶母、妹妹回東境的結果。
這結果一定下,啟元的心便放了一半。有了多余的心思,便又提及了睿王與羽雁王封位之事。
“當年啊,也是朕考慮不周!一方面考慮著咱們羽雁多年來的傳承的爵位不能無英杰子孫繼承,一方面也是想著,以你這樣的戰功威望,若僅以世子封,便過于委屈了,也不便料理東境事宜,這才將世子之位給了清寒。誰知,如今皇兄一走……唉!這親王郡王之間,反倒是更委屈你了!清宵,你心里可怪皇叔?。俊?
元蔚聞言,只道皇叔多心,做侄子的明白皇叔一番良苦用心,虛名之上,從未介懷。
啟元作欣慰之態連連頷首,夸他懂事,片刻后,又以長輩之尊教導道:“你是個寬和懂事的孩子,既然不怪皇叔,那便也千萬不要遷怒清寒才是!……你祖父在世時常說,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又說打斷骨頭連筋,關起家門少些計較,方能家和萬事興!”
元蔚笑了笑。
“皇叔說的哪里話。弟弟自小多病,身體孱弱,做兄長的寵著、讓著還來不及,巴不得他一輩子富貴安逸,又豈會與自家弟弟計較得失?”
他說著,目光里漸漸沉淀下一層深意,就那樣與啟元對視著,毫無退卻。
他道:“更何況,我做哥的要是計較,那清寒欠我的可真是數不清了!我就算有心一樣一樣討回來,只怕……皇叔也不樂見兄弟鬩墻之事發生在咱們元氏。我便是沒有愛下之心,總也該有畏上之心。您說是吧?”
他的話外之音,讓啟元心底飛快的掠過一絲既冷又狠的感覺。
半晌后,啟元一副老懷安慰之態,頷首道:“自然,看著你們兄弟齊心,朕心中很是安慰?!?
從啟元那里出來,幾乎是意料之中的,元蔚又見到了元殊。
這一回,面對太子殿下的再次相邀,他沒有拒絕。
三朝傳承下來的恢弘帝宮,東宮之奢,過去他也是曾見過的。只是這一回這里的主人換成了元殊,他再看時,心里便徒生一股微妙之感。
就好像時至今日,看到昔日屬于嬴氏太子的東宮大殿易主,他心里才終于坐實,這天下已然姓元的事實。
然而這姓的,卻是元征的元。
通往東宮的路上,元殊找的頭一個話題,竟是關切他府中那位勞動了太醫令的病人如今可已大好了。
元蔚聞言,禁不住在心里罵了這位堂兄一句不會聊天,不提那杵心窩子的丫頭,自己心情說不定還好些,如今他這一提,想起早起那回事兒,愈發叫他憋氣憋得沒地兒撒。
“說起來,我還未向你道謝——清宵,我能入這東宮,你是功不可沒?!?
正殿偏廳里,兩人對坐飲茶。元殊的謝意早已在當初立太子時便著人傳達到羽雁了,他如今再聽這一句謝,想起早前為推助他奪得儲位,自己為密王元焃所設下的種種陷阱,似乎都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當初兩王奪嫡正值關鍵之際,他探尋到前朝四皇子嬴昳下落,便有意命人將線索透漏給急于立功的皇長子元焃。
其后,他先是在元焃擒人時暗中助力,后又在其擒捕嬴昳,押解回京的路上,暗中助嬴昳脫逃。如此欲抑先揚的一番下來,果然不出所料,啟元因此事大怒,元焃徹底失去了奪嫡的籌碼,一路敗北。
再之后,便是那雷厲風行的三道圣旨——立后、封王、建儲。
對那些事情,他總有些事不關己的冷漠,縱然事一出便在江山炸出了驚雷,于他,也不過是過眼煙云,留不下半點蹤跡。
有時候他也會想,倘若沒有當年之事,自家一脈未曾遭受滅頂之災,那時至今日,自己還會為什么而活呢?
落了盞,他淡然道:“太子殿下這聲謝,我實在不敢擔承。天命所歸,您應得的。”
只聽到他話里的稱呼,元殊一雙冷峻的眉眼便立時更冷了三分。
“都這么些日子了,你還別著這股勁?‘太子殿下’……你是打算往后都不認我這堂兄了嗎?”
元蔚看著他的眼睛,那里頭怒意、懼意皆有,但卻無愧色。
他心頭默默嘆了口氣,搖頭道:“認不認在心里,不在嘴上。如今您與我皆有爵位,不似從前僅以親緣說話,我總得避個嫌,您就多體諒罷?!?
他將話說到這個份兒上,縱然一時辨不出個中幾番是真避嫌,幾番又是真置氣,但元殊也明白,自己是不好再逼了。
“伯父之事……”在元蔚沒問之前,他率先提起了這個話頭:“我仔細查過。伯父臨去之前,身體的確沒有什么惡化之狀。只是太醫也說,伯父那病,加上積了數年的舊毒,不發作是不發作的,一旦發作,沒有預兆也是有的。我找了信得過的人查驗過伯父的法身,確無為人加害之嫌,想來……當是壽數到頭,天不假年罷?!阋澃?,別太傷心,也別逼自己太緊。”
面對元殊的這番解釋,元蔚只是頷首一笑。
“這京都里,也就只有您說的話才夠我一信。您既然這么說,我還能說什么呢?”他嘆了口氣,“其實早前父子分離兩地,我看著元秀傳來的家書,想著英雄一世,卻癱在床上動彈不得的父親,有時也會想,若是這壽終正寢真的早些到來,或許也……”
說著,他話鋒及時一臉,面帶痛色與愧色,低頭道:“我的這點子不孝,有污太子視聽了?!?
元殊眉峰一皺。
“你說什么呢?當年之事,分明是我們對不起你們,其實如果你現在就想報仇,我都是沒資格攔你的……”他閉了閉眼睛,抬眸暗含懇切的望向元蔚:“不過清宵,我還是想勸你,你看看這東宮,再看看如今這時局,還怕日后短伯父一個公道嗎?”
是啊,如今這東宮之主,已是往日自己最為信任的堂兄,往后這江山大業,也將會是他囊中之物,待那日到來之時,他過去曾有的承諾,還怕無力達成嗎?
自己,或許是應該信他的。
元蔚凝望他半晌,終究默然一飲,并未多言。
元殊看透他的心思,進一步言道:“清宵,你我有共識,你為江山安定退這一步、為我委屈這一回,來日能給的公平,我一定會給,決不食言。”
仍舊是一句承諾,諾得認真,諾得懇切。
半晌,元蔚忽然輕笑,道:“我也沒說什么呀?!?
是啊,你沒說什么。元殊想,正是因為你沒說——既沒說一如既往,也未言分道揚鑣。
正是這樣,才最讓人心緒不寧。
想了想,他正待說話,這時卻有東宮內侍進內回稟,說是太子妃到了。
聞聽此語,元蔚卻是來了興致。
他的興致并非只在于對那位類陽帝姬的好奇,更在于內侍稟完這一句話之后,元殊的表現。
本以為此番來東宮,即便自己不開口、儲妃不出面,元殊也定會主動為自己介紹那位被他擱在心里鐘愛了數年的帝姬,可這一刻他卻清楚的看到,元殊聽到來人是誰時,那瞬間輕蹙起的眉峰。
想起過往數年間,元殊曾幾度同自己提及的,那腔對類陽帝姬近乎于偏執的愛意,元蔚實在想不出,新婚至今不到半年,好不容易得償所愿的人,怎么如今只聽個人名,便已是這種態度了?
想起藏在袖口中的那柄梳篦,元蔚心中漸漸生出一個主意。
出于種種考慮,最后,元殊到底沒說出讓人回去的話。
不多時,內侍引了一位宮裝搖曳的女子進內,目光一落,元蔚眼中便閃過一道驚艷。
他想,怨不得都說,類陽帝姬最漂亮。如今看來,只怕說的不是嬴宮三位帝姬之最,而是天下女子之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