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海上風暴
- 千折戲
- 十七殿
- 3347字
- 2020-08-14 14:43:10
自馮大公子初到之日便被裴筠筠噎了一回之后,元蔚便命葉檄在元蘅身邊多放了暗衛。他雖拉不下臉來明說,可葉檄跟他年久,也知道這暗衛派過去,實際上是要著重保護誰的。
“如您所料,安排在……宗姬身邊的暗衛回稟,馮大公子這三日以來使了不少陰招,派人偷摸給那丫頭的飲食里下迷藥放毒都是小事了,連床上藏蝎子、洗澡水里放水蛇海蛇這樣的事兒都干了幾回,若非暗衛清理得及時,那姑娘性命,恐怕早已不保了。”
啟程前一夜,葉檄來向元蔚稟報這幾日馮冕那廂的所作所為。才得到手下稟報這些時,他聽了都暗自心驚。
若說狠毒之人,身為羽雁王府侍衛長,他這些年替主子辦事,實在未曾少見過,可狠毒到這個地步、同時又沒腦子到這個地步,卻還能好好活著的,統共也就這么一位而已。
唉,他是仗著了祖宗的蒙蔭,可他家祖宗又是造的什么孽喲。
不待元蔚開口,綠妝便忿然一聲冷哼:“這還是在羽雁王府呢,便猖狂到了這個地步,當真是無法無天了!這往后海路上總得走個七八天,且不知還有什么后招呢!這位公子的殘虐之名,可真是副實極了!”
元蔚淡然一笑,心道,在京城之中尚且橫行霸道了這么些年的人,羽雁王府在人家心里,只怕連根狗尾巴草都算不上。
綠妝開了個頭,葉檄也不由嘆道:“咳,那人手底下的罪狀實實在在是罄竹難書了。別的不說,光是戰亂那幾年他手底下屠過的城,個中亡魂都夠組十個酆都的了,怪不得裴殿下說,就是畜生都比他多長了顆心!”
元蔚一笑,抿了口茶,淡道:“馮氏有子如此,何須外人動手規訓。”
遲早有自己禍害死自己的一日。
想了想,他朝葉檄問道:“布防都安排好了?”
葉檄回道:“您放心,船上明衛、暗衛都安排妥當,各類防患用項也都備齊了,絕無遺漏之處。”
他點點頭,忖度片刻,才不甚自然的又添了一句囑咐:“上了船,再給宗姬身邊多添兩名侍衛,要一等的。”
葉檄微怔片刻,連忙應下了。
第二日天不亮便出了府,上了船安頓好,天際已是一輪烈日當空。
裴筠筠一早借個由頭出去轉了一圈,先將船體結構熟悉了。回來時,又將艙室內一應器具過了一遍眼,全看放心了,這才算完。
元蘅因早上起得早,上了船便一直睡著,晚膳時也沒起,等她覺出餓來悠悠轉醒,已是半夜時分。
裴筠筠一早給她備好了宵夜,不消片刻便熱好了端上來。待元蘅用完,她正任勞任怨的收拾著碗碟,忽聽到小宗姬那廂哀哀惋惋的開了口,聲音輕飄飄的,恍如自語。
“羽雁城東面是靠海的,可我長到這么大,卻從未見過海。”
她手里的動作一頓,轉頭朝趴在舷窗邊朝外看的小姑娘看去,緊繃的心緒不知不覺便軟了下來。
元蘅說說停停,話中沒什么條理可言,更像是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說生母早逝,嫡母待自己視如己出的悉心教養,說三位兄長對自己不諱嫡庶的疼愛呵護,還說過去父王再怎么忙于政務,也總會抽時間來看自己、來陪一陪自己的舐犢情深。
一直說到天下大亂之后,元氏從異姓王族一躍為宗室皇族,可她卻再也沒見過自己的父親。
裴筠筠緩緩走到她身邊,撫了撫她的后背,耐心安撫。
“……父王整軍起兵離開羽雁時還曾答應過我,待他旋師回來了,定會親自帶我去看海……那時候哪里想到,真見著海了,竟是在給他老人家奔喪的路上……”
裴筠筠想,這應該是這丫頭長到如今,頭一次體味到無常的滋味罷。
悲寂的氛圍是被突如其來的怒吼聲打破的。
不知是哪一個侍衛先喊了一聲‘什么人’,跟著便聽一陣刀劍爭鳴之聲大片響起,頃刻間肆虐了整座船艙。
“出什么事了?!”
元蘅從未見過這架勢,抓著裴筠筠的衣角,喊出這句話的聲音都帶著顫抖。裴筠筠倒是反應極快,不待她反應,翻起床板便將她藏了進去。
白日檢查艙室時,她便發現了這一專為藏人打造的暗格,想來元蔚也知道此路艱難,這才有此未雨綢之舉。
“宗姬,在這躲好了,聽見什么都不準出來!”匆匆囑咐完,不待元蘅回話她便闔上了床板,臨出艙室前,她在著看似空無二人方寸之地中又喊了一嗓子:“外頭的動靜別管,在這兒護好了宗姬!”
說罷,她便一頭沖出艙室,按心里早已計劃好的路線,朝著那人的所在奔去。
與整船的混亂不同,馮大公子艙室里,此間卻安逸的不真實。
房門被外力破開時,馮冕正在踞坐在榻上自斟自酌,端得是一派悠然自得。
看清闖進來的人,他瞳孔狠狠一縮,唇邊揚起抹殘虐的笑意:“哼,是你這個賤婢!”
然而這句話剛落下,他忽然反應過來什么,猛然翻身下榻,指著裴筠筠大聲喝道:“外頭的侍衛呢?!你來做什么?”
原該在門前阻止她闖入的侍衛,此刻一個不見。這說明什么?
馮冕拔出劍,穩穩指向她。
但見那股子狠毒之意似乎已要沖破他那對眼珠子朝自己刺來,裴筠筠直朝著劍尖近前一步,微微一笑。
她說:“船上不消停,公子這里安全,奴婢前來投奔。”
半個時辰后,葉檄捆了一眾黑衣刺客前來向元蔚復命。
“殿下,都安定了,世子、宗姬兩邊都無礙,您放心。”
元蔚往地上冷冷掃了一眼,問:“作亂的人都在這兒了?”
葉檄請罪道:“屬下辦事不利,叫他們趁亂逃了一伙兒,剩下的都在這兒,共計十一具尸體、四個喘氣兒的,請您發落!”
他又問:“咱們的人呢?”
“死一傷三,屬下已吩咐備了舟船,天一亮便放下去,將死去弟兄的尸首送上岸去。”
元蔚點了點頭,在刺客面前一一踱過,與葉檄吩咐道:“看好了這群人,不到他們死的時候,一個都不能斷氣兒。”
葉檄忙道:“已取了他們口中的毒藥,您放心。”
他話音落地不消片刻,忽聽屋外傳來侍衛急切的聲音:“……宗姬,里頭亂著,您可不能進去!”
他蹙了蹙眉,“外頭怎么回事?”
這時,綠妝匆匆進內,福身稟道:“殿下,是宗姬來了,吵吵著非要見您,說是姓裴那丫頭出事的時候跑出去,現在都沒回來。”
元蔚心下一緊,還未說話,這會子又見上來個侍衛在葉檄耳邊耳語了幾句,葉檄聽罷,當即便是一怔。
他捏了捏眼角,語氣里透著疲憊:“又怎么了?”
葉檄與綠妝對視了一眼,躊躇著上前,低聲稟道:“殿下,馮冕幾個近身侍衛都死在艙室門口了,似乎不大對勁。”
元蔚聞言眸光一變,不合時宜的,突然就想到了厲無名。
與此同時,馮大公子的房間內,公子本人已經被五花大綁了起來。
比起馮冕一身的傷,裴筠筠覺得自己胳膊上只劃了一道口子,倒是頗為值得的代價。
她手里握著一柄短匕,緩緩的貼著馮冕的皮膚游走,朝外看了一眼,唇邊勾起一抹笑意:“外頭動靜都消了,馮大公子,看來咱們得快點兒了。”
說著,她將堵在他嘴里的布巾抽了出來,隨即便聽到了這人一聲窮途末路的怒吼:“你……你這個賤婢!竟敢傷本世子,你等著……我,我非叫你整座羽雁王府陪葬!叫你個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俯下身,匕首在他頸間走了兩道,這人便立時不敢動作了。
她冷笑一聲,“呵,‘世子’……這倆字用在你身上,真是暴殄天物了……”
隨著最后一個字,她將匕首狠狠刺進了他的大腿,當下,血流如注。
“啊——!!!”
凄厲的叫喊在耳邊震響,她苦惱的皺了皺眉,“好難聽的叫聲,我不喜歡。”想了想,她似乎尋到了什么好主意,歡快的對他說道:“還是委屈委屈您吧!”
說完,才伺候過他大腿的短匕便被拿捏著分寸捅進了他嘴里。
“你不是最喜歡人血嗎?”她繞到他身后,一手卡著他的脖子,在他耳邊放輕了聲音問道:“怎么樣,自己的血,味道嘗起來是不是比別人的還要更好喝些?”
她腦中閃過那年那夜,在狼群撕咬中,那仿若要染透整座天都的血光,以及那漫天哀嚎中,這人發狂般的顛笑。
她說:“可惜啊,全都便宜你一個人了,你豢養的那些個禽獸到底都沒口福呀……”
“對了,這么多年了,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您來著——”她如同一個求知的孩子,不顧他將要痛昏過去的神色,附在他耳邊問:“狐貍肉涮進鍋子里,還好吃嗎?”
話音落地,她看見馮冕眼看要陷入昏迷的神志立時清醒過來,困難的轉頭,朝自己投來難以置信,驚恐萬狀,且又殘虐無比的一眼。
她忽然后悔自己下手早了,不該毀了他的舌頭,叫他問不出那句話來。
于是,她便替他問出來了:“想問我是誰?”
馮冕死死的看著她,嘴里發出斷斷續續的嗚咽聲,早已無法答一個是或不是。
她笑了,普普通通的臉,卻笑出來無人能及的惑意。
“大公子,好好想想,這普天之下,誰最恨你呀?”
說著,她掏出了一把梳篦。
“給你這種死法,我很不滿意,可條件所限,也沒辦法了。”她動作遲緩的將梳篦抵在他喉管上,隨著漸漸冷下來的目光,那細弱的手腕一揚,就這樣成就了一場割喉放血。
“便宜你了……”
這是馮冕咽氣之前聽到的最后一句話。
同時,伴隨著一陣沉重不一的腳步聲,緊閉的房門被狠狠推開。
她抬首,不偏不倚的迎上元蔚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