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正殿前，冰月孤獨地坐在空蕩蕩的永*左門臺階上，久久地仰頭注視著索倫桿頂盤旋的烏鴉。她的眼睛酸痛，低頭用自己的手臂抱緊自己的肩。蒼青陰郁的天色使她越發(fā)覺得冷，卻仍不愿意進(jìn)屋，她站起身跺一跺有些發(fā)麻的雙腳，寂寞地想：玄燁哥哥什么時候才能下朝呢？他今天的心情怎么樣？會有時間陪我玩么？

每天早晚，玄燁都會來慈寧宮給太皇太后請安，無論他乘輿還是走路，都會在永*左門這里下轎。自從玄燁登基，冰月就發(fā)覺他們玩耍的時間少了很多。薛瑩告訴她說玄燁哥哥現(xiàn)在是一國君主，是天地間最偉大的人。但每次冰月聽到這話，便會忍不住捂著嘴樂，因為在她看來，玄燁哥哥永遠(yuǎn)都是那個為她上樹掏鳥蛋的男孩。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冰月變得沒有以前那么快樂，理由很簡單：她如今雖然是先帝親封的和碩柔嘉公主，但同時她也因此離開了阿瑪，離開了家。玄燁即位后，安親王岳樂便回了海寧，而冰月卻被留在了宮里，以公主的身份成長。整個皇宮里，她除了薛瑩，就只有玄燁和玉芳這兩個朋友，但是玉芳又不能經(jīng)常入宮，因此她惟一的盼望就是玄燁下朝，如果政務(wù)或者功課不忙，可能會陪自己玩一小會兒。

可是今天，她等了好久都不見玄燁出來，心想：今天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么？還是玄燁哥哥忘記了約定？正思量的時候，卻看見玄燁坐在轎子里從慈寧宮正殿出來，她歡跳起來，“玄燁哥哥，你下朝啦？”

玄燁見到冰月歡喜雀躍地迎上來，趕緊下了轎拉著冰月的手說：“冷不冷？是不是等急了？”

“今天怎么出來的這么晚呀？我還以為你忘記我在等你呢……”冰月拉著玄燁的手，一路嘰嘰喳喳地說著自己一天的見聞，說到一半忽然打住，凝視著玄燁的臉說：“玄燁哥哥，你為什么一直皺著眉？是做皇上不開心么？”

玄燁嘆息說：“做皇上有什么可開心的？只有看見你的時候才會開心呢。”他說的是實話，做皇上對他來說是責(zé)任和義務(wù)，每天面對著一群唯唯諾諾的大臣，事事還要聽四大輔臣，他到底會覺得乏味無趣。

冰月還想再問，可是乾清宮已經(jīng)到了，近侍太監(jiān)李貴高聲通報，宮女們立即列著隊恭迎出來，雁翅狀側(cè)立兩行，口里道著：“皇上萬福，柔嘉公主萬福。”又深深行下禮去，便如插蔥一般。

玄燁一路擺著手說“免禮”一路走進(jìn)宮來，冰月則左顧右盼，自從玄燁搬進(jìn)乾清宮后，她這才是第二次來玩。宮女奉上了茶點，點上了香爐便退至一邊。

玄燁笑著問：“在東五所住的可好？”他從不在冰月面前自稱“朕”，因為他覺得當(dāng)自己自稱朕的時候，面對的必定是一幫戴著面具的人，而那時候的自己也是冰冷的，但對冰月，他希望可以和以前一樣。

冰月撇嘴道：“有什么可好的？整天都要學(xué)下棋、學(xué)畫畫，都快悶死了！有時候我想偷個懶，孫嬤嬤卻總是罰我繡花，我最討厭繡花了！真討厭！玄燁哥哥，你可不可以下令讓宮里永遠(yuǎn)不要繡花？”

“又說傻話？自古女孩家都是要學(xué)做女紅的，豈有廢除之禮？”

“可你是皇上啊！薛姑姑說所有的人都必須聽你的話。”冰月想了想又補(bǔ)充道：“當(dāng)然除了我之外。”

一旁的李貴被逗樂了，忍不住插嘴，“依奴才看，這普天之下除了公主您，恐怕沒有人敢不聽皇上的話了。”

玄燁也笑了，又問冰月，“最近可有讀書？”

“你說的那些《論語》、《孟子》我都看過啦！可我還是最喜歡聽你講故事，你再給我講幾個可好？”

每次冰月一沖自己撒嬌，玄燁無論有多么不開心都能拋到九霄云外，今天便是如此，本來在議政會議上因為鰲拜的事情有點悶悶不樂，可這會兒心情卻突然大好，便吩咐李貴，“去御膳房準(zhǔn)備一些公主愛吃的茯苓糕，栗子糕，再備一些上好的茶水來。”

對于順治所講的那些后宮故事，冰月是最有興趣的。那徐惠如何四歲通讀《論語》、《詩經(jīng)》，八歲已經(jīng)出口成章，遍涉經(jīng)史，題詩作文，因為文名遠(yuǎn)播而被選入后宮深得太宗喜愛，封為婕妤。太宗駕崩，徐惠悲哀成疾，卻不肯服藥，甘侍陵寢，寂寂而終，死時只有二十四歲；

還有那班婕妤，因擅長詩賦，秀色聰慧被漢成帝選入后宮，封為婕妤。賢德如她為了不讓漢成帝被群臣詬病，堅持不與成帝同座一輛馬車出游，一時間被傳為佳話。后來卻因飛揚(yáng)跋扈、美艷妖嬈的趙氏姐妹入宮而失寵于成帝，最終為自保遷居長信宮，終日與寒鴉為伴……

所有的這些故事仿佛沉香，在玄燁的講述聲中像被風(fēng)吹醒了一樣蠢蠢欲動，重新?lián)碛辛霜毩⒌纳强床灰姷娘w花，握不住的鳥羽，漫天空飛舞輕揚(yáng)，像一張無遠(yuǎn)弗屆的紗帳覆蓋了冰月的全身心。

一旁的李貴小聲提醒道：“皇上，已經(jīng)子時了，您還是早點歇息吧，明早還要早朝呢。”

玄燁見天色確實已經(jīng)很晚了，又見冰月也是一臉惺忪的睡意，便命人將冰月送回了東五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