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縱有萬般不情愿，也只得笑盈盈地跪安。寧愨妃走后，孝莊又屏退了眾人，一時間屋內只剩下他們母子二人。孝莊細細看了看順治，溫柔地開口，“福兒最近消瘦了許多，胃口可好？”

福兒？額娘是有多久沒有這樣稱呼自己了，大概是從自己登上皇位以來，額娘便順應天命，稱呼他為“皇帝”。順治也一時動情，“額娘掛心了，孩兒一切都好。”

孝莊輕輕握住順治的手，柔聲道：“福兒可還記得盛京皇宮？”

順治的眼眶一熱，他怎么會忘記？當自己還是九阿哥的時候，就和額娘住在盛京的永福宮里。那時候沒有皇權，沒有君臣，額娘教他學漢字，讀詩歌，教他畫畫下棋，蘇麻姑姑陪他放風箏，玩捉迷藏……可這幸福的時光沒有多久，他就要拋離額娘的懷抱，獨自登上那個肅穆寂寞的皇位。

“孩兒記得，那可是孩兒此生最幸福的日子。”順治黯然道，一時陷入久遠的回憶里。

孝莊的心為之一顫，喉嚨里也像被什么東西卡住了。當年她是永福宮的莊妃娘娘，是皇太極五宮后妃中地位最低的一位，母子倆到處受人白眼，飽受人情冷暖，但他的兒子卻為何說那是他最幸福的日子？孝莊有些震驚，心里隱隱有些酸楚……她正欲開口說什么，被順治忽然打斷，“孩兒自知額娘多年來的不易，也總是不得讓額娘滿意，孩兒……實在內心有愧！”

孝莊不言語，握住了順治的手，他才二十多歲啊，手心卻長滿了厚厚的繭子。她心里很清楚，順治自從登基以來，勤政愛民，躬身自省，也算是個好皇帝，可他唯一的缺點就是太過重感情。身為天子，這便是大忌。她也知道，登上皇位的順治并不快樂，試問天下間有哪個母親愿意自己的兒子不快樂？可是生在帝王家，這便是他們共同的宿命，共同的無可奈何。

“福兒，那你可明白額娘的苦心？”孝莊的眼里泛出了淚光，“帝王之家，往往是成王敗寇。當年先皇駕崩，未立儲君，多數朝臣曾保舉你登基，但同時肅親王豪格如餓狼般覬覦著皇位。你可曾想過，若是真的由他即位，心胸狹窄的他會容下我們娘兒倆么？額娘心知做一個高高在上的君王不如做一個賢王來的自在逍遙，但時勢所逼，額娘也是無奈之舉啊！”

孝莊言辭懇切，悲悲戚戚。當年的她也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女子，正是被丈夫捧在手心里的年紀，可她卻不得不在亂世間茍延殘喘，不得不用沾滿鮮血的雙手將親生兒推向那無邊的寂寞中。

“孩兒明白。”順治垂眼，輕輕地點了點頭。

孝莊微微頷首，又話鋒一轉朗聲道：“皇帝明白就好，如今眾皇子皆年幼，哀家還望皇帝多奔波于朝政，保住老祖宗的基業。”

順治注意到孝莊對他稱呼的變化，也知曉了孝莊今夜前來的目的，于是便將范文程的那封奏折遞到孝莊面前，“范學士今日擬的折子，請皇額娘過目。”

孝莊接過奏折只是隨意地瞥了幾眼，道：“哀家年老昏花，這些個文人士大夫一個個只會些之乎者也的，不過什么事兒都得有個做主的，皇帝如何看待？”

順治一時也不知如何回答，自己最鐘愛最屬意的皇四子已經夭折，而他也深知孝莊對三阿哥玄燁寄予厚望，正左右為難的時候，忽聽外面一片嘈雜聲。順治一時心煩意亂，沖門外呵斥，“何人如此大膽？”

還沒等得及待吳良輔進來稟告，就聽到門外一個孩童怒氣沖沖的聲音，“狗奴才，竟然攔本阿哥！滾開！”

孝莊聽出是三阿哥的聲音，心里泛起了嘀咕，他不是被蘇麻帶去景仁宮看望佟妃了么？正思量著，只見吳良輔一臉苦相慌張前來稟告，“回皇上，三阿哥吵著非要見您，奴才攔不住啊……”

順治一聽，臉立刻沉了下來，他一向覺得這個皇子實在是頑劣，身上沒有絲毫皇子風度，只是礙于孝莊的面子才一直忍著沒有發作。還沒容他說話，玄燁就已經氣呼呼地跑進來杵在他面前。孝莊雖還沒有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見玄燁如此魯莽無禮，也忍不住斥責道：“哀家平日是怎么教你的？怎可如此無禮！”

玄燁根本不理會孝莊的教訓，兩個紅腫的眼睛像要噴出火似的，直直地盯著順治。順治問道：“你見了朕不行禮問安，又用如此眼神，可是對朕有什么不滿的地方？”

“是。兒臣不滿！”

孝莊驚訝于玄燁如此異常的舉動，不免緊張地握緊了手絹。一旁的吳良輔也嚇得一身冷汗，悄悄拉了拉玄燁的衣袖，小聲示意道：“三阿哥切莫沖動，小心沖撞了皇上。”

“你倒是說說，對朕有什么不滿？”順治語氣冷峻，四周的空氣都被凍結了。

“皇阿瑪不喜歡我，一直視我為眼中釘，可是我額娘有什么錯？您為何要那樣對她？”

“玄燁住嘴！大人間的事情豈是你個小毛孩子可過問的？”孝莊拍案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