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星自生辰宴后便一直在我院中住著,既沒回李府也沒同何攜月一起去京都。我原以為她會隨著準夫婿到未來婆家去,卻想不到竟留在金城,還一直住在我家。
問起她時,她也只擺擺手,一副平靜的樣子道:“為何非要同他一起回去?余生我們倆有太多時間,不必太在意這時的一朝一夕?!?
我覺得這話頗有道理,但冥冥中依舊覺得怪怪的,比如攬星為何不回李府,卻一直住在我家。細問她時,她總是找個借口晃過去,只說是因為李伯父二人出門遠游去了,不愿一人在家。
這幾日,因宋炎焱率兵至北山剿匪,整個金城的氣氛都與往日不同,而我卻總覺得攬星對此知道些什么。
我和攬星成日待在院中。她喜歡早起時喝一杯西洋人的咖啡,她說喝咖啡有許多好處,譬如咖啡對皮膚有益處,它也會促進人的新陳代謝。
從我淺薄的知識層面看,我是無法判斷她說的正確與否,但這咖啡于我來說,味道實在奇怪,我始終受不了它苦澀的味道。這么多年我的飲食習慣,是早起時喝一杯不燙不涼的溫水。
“這咖啡豆醇香清甜,怎么你就是不喜歡呢?”攬星把手中的咖啡杯放在桌子上,抬手將碎發綰到耳朵后面。
“我習慣不了它苦澀的味道?!蔽覍⒈袦厮伙嫸M。
“入口苦澀,回味甘甜,喝咖啡就像品人生一樣?!?
我握著杯子的手頓了頓,扭頭看她面色平淡。這話聽著如此老成,怎么看都不像是從攬星口中說出的。
“攬星,你什么時候這般老成了?”
“嗯?”攬星詫異地回頭看我。我一臉不解地看著她,攬星遂笑著道:“如此老氣橫秋的話,可不是我說的,是我表哥宋少帥說的?!?
我恍然大悟,這話出自宋炎焱之口便說得過去了。宋炎焱雖然沒比我們年長多少,但他經的事情比我們都多,人生的苦澀也體會了不少。
“我表哥雖只比我長一歲,可他從小經歷的事情比我多太多?!睌埿菄@了口氣。
我瞧見她杯里的咖啡盡了,便抬手示意竹香去廚房叫早飯,竹香福了福身,走出了院子。
院中只剩我和攬星二人,忽而想起生辰宴上發生的事情,我便問道:“先前在生辰宴上,我瞧著宋伯伯和宋炎焱二人間似乎有過很大的事情,你可知道?”
“知道?!睌埿堑?。她說話時攥緊了拳頭,眼眸里溫柔的光也變得凜冽。
“我表哥七八歲的時候,姨夫戰死沙場姨母抑郁而終,他瞬間成了孤兒。表哥當時很可憐,而宋家卻偏偏不要他,認為表哥是天煞孤星的命,因為他剛出生沒多久祖父就去世了,不到十年父母也相繼離去。我爹說當年他從宋府接表哥時,正巧碰見宋伯伯訓斥表哥,他說的那些話我爹都不忍耳聞?!?
這段往事聽得我心中憋悶悲傷,宋炎焱當年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一時間父母相繼去世卻還要承受這些事情。
我垂頭看見自己攥得黃白的拳頭,又聽見攬星說了一件更讓我捶胸頓足的事情。
“你知道為何是表哥承襲元帥之位嗎?不是因為姨夫是宋家元帥,而是因為宋御他們怕自己的人喪命戰場。他們說表哥的命硬,不會輕易就戰死了,即便死了也是幫宋家除了個禍患。”
“太過分了?!蔽业溃拔乙幌蛑浪尾菑貜氐椎椎男∪?,卻怎么也料不到他會這般對自己的親人!”
我的聲音又鬧又噪,驚得剛踏進院門的述安抱著食盒噗通跪了下來。
“述安,你這是做什么?”我道,“我不是在說你,快站起來?!?
述安捧著食盒站起來,抬眼看我時,有些不知所措。我明白他從未見我發過如此大的火,一時還未緩過神來。
“竹香、述安,你們把早飯放下后就下去吧,我和攬星有話要說?!蔽覍χ裣愕溃质疽馑フ辗髡辗魇霭?,她通情地點點頭。
竹香領著述安剛出了院子,一直沉默的攬星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剛才是發了多大的脾氣,把他嚇成那樣!”
我不好意思地笑著:“你說的那些事情本就讓我義憤填膺?!?
“唉?!睌埿俏⑽@息,“過去這么些年了,我從未聽表哥提起這些事情,希望他已經忘記這些事了吧。”
我贊同地點點頭。攬星說的不錯,往事已隨時間流去,總抓住過往不放,受傷最重的卻還是自己,我也真心希望宋炎焱能不被過往折磨。
“好了,不提這件事了。”攬星邊說邊從食盒里取出早飯,“喲,今天述安做的是廣式早茶?!?
我連忙站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捏起一個薄皮蝦餃就放入嘴中。哇,這蝦餃真真是鮮甜適口,鮮蝦味濃郁!
“都多大了還跟個孩子一樣調皮。”攬星輕輕打了下我的手背,遞給我一雙筷子。
“這蝦餃委實不錯,你快嘗嘗?!?
攬星夾起一個豐滿剔透的蝦餃細細品嘗著:“不錯不錯,這述安真的很會做美食?!?
“那當然?!蔽业靡獾匦χ?
“對了言念?!睌埿球嚨叵肫鹗裁?,“我表哥送你的生辰禮物是什么呀?先前我問他送你了什么,他一直不說,我便好奇很久了。”
宋炎焱的禮物?我想了半晌,終于記起在那日生辰宴后,我把它隨手放在了妝匣里。此時攬星忽而提起,我才想起宋炎焱竟送了我生辰宴禮物,我亦有些好奇,那薄薄的包裝紙里裝著的到底是什么?
“在我房間里?!蔽疫呎f著便起身朝內室走去,果然在梳妝臺的妝匣里找到了那個禮物。
“找到了嗎?是什么呀?”攬星問道。
我拿著它走出去,見我還未拆開,攬星便急著道:“你快拆開看看!”
我小心翼翼地拆開包裝,卻在看見里面的東西后愣住了。
“是什么呀?”攬星走過來,“咦,這畫上的小孩像是你小時候!”
不錯,這畫上耍賴的小孩正是幼時的我。我如何能想到,宋炎焱竟送了我一幅幼時的素描像,畫中的小女孩憨態可掬,調皮無賴,和我幼時近乎一模一樣。
“他畫的真像。”我喃喃著。
“是呀?!睌埿屈c點頭,從我手里拿過畫,“言念,你看這畫的邊角皺巴巴,應該是幾年前畫的了?!?
“嗯。”我遂仔細看了看,果然不像是新畫。
宋炎焱送我一副舊畫做什么?難不成他還是在對當年我欺負他的事情耿耿于懷?
這么想著,我的手便顫了顫。
“怎么了言念?”
“攬星,你說宋炎焱不會因為我小的時候欺負過他還記恨我吧?”
攬星愣了片刻,隨即笑著用手指推了推我的腦門:“想什么呢,我表哥會記這種仇嗎?”
“那他為何要送我一副幼時的畫像?”
“或許是他覺得你小時候太可愛,所以畫了下來?!睌埿强粗业溃澳闱曳判?,不管是什么緣由,絕不會是記恨你?!?
我點點頭,攬星見我還有些遲疑,便道:“你若還是擔心,等他剿匪回來問他便是?!?
攬星說的不錯,我也發覺自宋炎焱回金城以來,我就膽戰心驚的,總怕他會因過去的事為難我。其實細細想來,他并不是小肚雞腸之人,并沒道理記恨我;而我,從何時起變得如此膽小了?
“對,等他剿完匪我問他。”我道。
也罷,我心里的這些想法著實該說出來,藏著掖著算什么?唉,想我當年可是金城有名的混世魔王,現在卻變得如此扭捏…算了,不想這些了!
“攬星?!蔽依鹚氖滞螅鰦傻溃骸敖o我講講你和何攜月的故事吧!”
一股紅潮泛上臉頰,攬星的臉蛋紅撲撲的,像是被明媚陽光撒著的紅月季,此刻她全然是個溫柔嬌羞的少女。驀然間我有些恍惚,我從未見過攬星這個模樣。
我和攬星在長廊邊的紫藤樹下坐著,晨間溫和地陽光恰好灑在她臉上,我看見她提起往事時如花的笑靨,看見她念到“何攜月”這個名字時變得亮閃閃的眼眸。
原來攬星是在學校的圖書館里遇見何攜月的。
何攜月出身于京都有名的建筑世家,為了增進學問以及能更深入研究建筑物的奧秘,何攜月便選擇出國留洋,而他所上的大學恰好和攬星是同一所。
攬星雖然學的是服裝設計,可是對建筑學卻很感興趣,因此經常到圖書館里翻閱有關建筑的書籍,也因而遇見了同樣常去圖書館的何攜月。
因為志同道合,攬星和何攜月的關系越來越好,兩人之間無話不說,而日子長了,竟也生出了情分。
攬星斷斷續續地給我講著她和何攜月之間的事情,當她長篇大論式得終于給我講完這些后,太陽竟已經開始西落了。
夕陽的顏色略顯暗淡,因近黃昏而變成了不明朗的橙紅色??煽v使這晦暗的光照在攬星的臉龐上,都遮不住她明麗的笑顏。
被愛情滋潤的女子是何其幸福呀!
正當我在心里暗暗感嘆愛情的絕妙時,竹香忽然急沖沖地跑來道:“小姐!土匪偷襲李府,被宋少帥捕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