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回來的幾天里，爹娘和我都高興極了，因哥哥的職位并不能立刻被安排下來，哥哥便成日閑在家里陪我。
“念念！”我正倚在庭院的榻上乘涼，瞧見哥哥一路小跑進我的院子里。
“怎么了哥哥？”
“你可認識宋家堂少爺宋炎焱？”哥哥在我面前停下，喘著氣道。
宋炎焱？那個兒時被我欺負如今成了少帥的少爺？
“我認得，哥哥。”我看著哥哥，看到他眼睛里驚訝的光芒越來越亮。
“你竟認得他，你可知他如今已是金城宋家軍的統帥！”
想不到哥哥竟然如此大驚小怪，我放下書站起身來道：“竹香告訴我宋家堂少爺承了金城統帥之位，這有什么的？”
我這句話說得輕描淡寫、不咸不淡，哥哥聽了便更加驚訝。
“你可知宋家軍在金城的地位？”哥哥問。
“知道呀，宋家是金城之首，宋家軍更是從前清朝就威名四方的。可是這又同我認識宋炎焱有何關系呢？哥，發生什么事了嗎？”
見我如此淡然，哥哥也沉穩下來。“今晨我收到消息說我實習職位下來了，學籍資料是宋少帥親自審閱的。”
“嗯，所以呢？”我問。
哥哥看了我一眼，眼神中竟含了好幾種情緒，我心下一沉。
“方才宋少帥差人來請我，我便跟著去見了宋炎焱，緣是我實習職位已定。但同他閑談時，他再三提及你，似乎這些年在外很是記掛你。我便有些好奇你是如何同他相識的。”
我心中滿是疑惑，宋炎焱為何會記掛我？兒時我與他只見過一面，雖然當時我混賬了些，可最終也認真道了歉，他也并未與我計較。如今他言記著我，莫不是這么些年來還記恨著我，此番和哥哥提及是為了報當年的仇？
“他提及我時，都說些什么？”我看向哥哥。
“只說你二人幼時見過一面，對你印象頗深，這些年來便一直記掛著，總想回金城看看，可又奈何戰爭不斷，不能回金城。念念，你幼時是哥哥我看著長大的，為何我全然不知你見過宋少帥之事？”
“我幼時確實見過他。”我緩緩道來。“當時哥哥和爹爹出遠門，我便成日和攬星一起玩鬧。那次攬星邀我去李府，我誤以為宋少爺是攬星曾提及過的小書童便硬要他同我玩耍，因此鬧出不少笑話。”
“原來宋炎焱竟是你幼時招惹過的小少爺！”哥哥恍然大悟，“那他如今想見你，儼然是為當年之事耿耿于懷。”
“什么？他竟然要見我！”我大吃一驚，這廝不會真的是要報當年的錯認之仇吧！
“嗯，他說等過幾日軍中事務清減了，便來府上拜訪。”
上門拜訪…我癱坐回榻上，恍然間有一種災難即將來臨的感覺。
這幾天里，我每天都戰戰兢兢的等管家通報那一聲“宋少帥來訪”，仿佛只要他來了我就不用再這么膽戰心驚。只是這宋炎焱少爺似乎在捉弄我，說來卻也沒有半點消息。
又半月過去，哥哥對職務早已熟識，每日早出晚歸，也在軍中認識了不少朋友，時不時會將他們請到府中相聚，往來人多了，我便忘了宋炎焱會來拜訪這件事了。
今晨醒來時，陽光正巧透過窗欞撒在我的臉上，柔柔的、暖暖的讓我覺得很是愜意舒適。此番我心情大好，早飯也多吃了一個饅頭。
述安見我胃口大好很是欣喜，用他的話來講就是，我吃的多了是對他的滿意和贊賞。聽他這么說時我微微笑了笑，想不到他看起來五大三粗不拘小節的，骨子里竟是這般重儀式的人。果然人不可貌相！
這半月來哥哥總是忙的暈頭轉向，可今日卻是難得的清閑。眼下哥哥正同我坐在荷塘中的涼亭里，手里捧著那本被他從小翻到大的《孫子兵法》。
這本書被哥哥從小看到大，書中細節他早已了如指掌，甚至某句話出自何處以及其書頁他都能準確說出。但哥哥總說他還沒參透這本書，他還要花更久的時間去研究它。
我抬頭看了看哥哥眉頭微微皺起的嚴肅模樣。這個樣子我太熟悉了，這說明現在誰都不能打攪我哥哥。
低頭接著在帕上繡荷花，順著之前已經畫好的圖樣繡對我來說果然輕松的多，可是繡這荷花中間的花蕊還是讓我措手不及。女紅對我來說真的太困難了！
我自小便不喜歡針線、刺繡這一類事情，總覺得它們繁瑣得緊。相比于刺繡，我寧愿同爹爹、爺爺這樣的下棋老手較量，哪怕我每次都輸的徹底。所以針線這一類事務都落在了竹香身上，我對此真的是一竅不通。
起初我爹娘對我不精通女紅之時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他們二人從鳳城回來后竟改了主意，說身為書香世家的女子，豈能不懂女紅？我自知說不過爹爹，便規規矩矩、有模有樣地學了起來。
荷花正繡了一半，忽見竹香匆匆走來，微微福了個身道：“宋少帥來了。”
什么？宋炎焱來了！
我心里一驚，手上的繡花繃子掉在地上。
哥哥聽見響聲，抬頭看了我一眼道：“別害怕，他不會把你怎么樣的。”
“哥，他不會真的是來報幼時的仇的吧？”我有些心虛地縮了縮，手心里竟然生出了冷汗。
“怎么會。”哥哥對我笑得溫和，“宋炎焱好歹是戰場上叱咤風云的少帥，什么場面沒見過，會和你一個女子計較兒時的事情？”
也是，他身為坐擁一方水土的元帥，上過戰場見過生死，會和幼時混賬的我計較？如此想來我心里便舒坦了不少，腰板也能直起來了。
同哥哥跟隨竹香一路走到前廳，還沒邁進廳門時便聽見爹爹正同一個嗓音頗為低沉的男子交談，想必這聲音的主人便是我當年得罪過的宋家堂少爺宋炎焱，如今金城響當當的宋少帥。
“老爺，少爺小姐來了。”竹香道。
“來來來，快進來見宋少帥！”爹爹對我和哥哥招了招手，我們便走上前去。
宋炎焱已經渾然看不出幼時的模樣了，幼時他安靜文雅的書香氣已經全然被英武豪邁的氣質取代，許是這一襲軍裝襯的？而唯一同幼時一樣的，是他依舊白皙的皮膚。這可真是奇怪，他整日馳騁沙場、風吹日曬，肌膚竟未被曬黑。我走上前去行禮，看見我時，他微微愣了一下，隨之對我淡淡一笑。
我捕捉到了他見我時眼眸中一閃而過的光，有驚詫、遲疑、欣喜、還有些許失落…幸好沒有仇恨，我想著，心里又舒了口氣。
“趙小姐。”他道，“許多年未見了，大概有十年了吧。”
“是。”
我點點頭，他接著道：“趙小姐這十年間的變化可真不小，”
“宋少帥也是，全然看不出當年的書生氣了。”我莞爾一笑。
宋炎焱又愣了一下，隨即也笑了起來。他的笑聲爽朗清脆，惹得爹爹也跟著笑了起來。
“那我現在身上帶著什么氣質？”他問。
我料到他會這般問我，心里早就盤算好了那些夸獎他神武的詞匯。想著這些年他也應聽到不少阿諛之詞，我便揀了幾個生僻卻易懂的詞語。
正欲開口，誰知他忽然擺了擺手道：“算了算了，我與趙小姐這么些年未見，趙小姐又怎知我如今成了什么樣的人呢？”
我恍然愣了一下，他這是料到我會說些奉承話？
見我愣了愣，他便笑著道：“我是說趙小姐與我多年未見，如今見著了是該敘敘舊了。”
“是呀是呀。”
我還未開口，爹爹忙道：“這舊當然是要敘的了！難得這么些年來，有人記著我家言念。少帥呀，后日是言念十七歲生日，屆時會在府中舉辦生辰宴。少帥若是有時間便也來參加吧。”
“生辰這么重要的日子，一定來！”宋炎焱答應的很爽快。
我在心里白了爹爹無數眼。明明我才是這場生辰宴的主角，爹爹倒是問都不問我的意見，就自個兒請了宋炎焱來。果然在爹爹的眼里，哥哥的職位比我這個女兒重要的多…
宋炎焱走后，爹爹來院中尋我，對我說的第一句話竟是：“念念呀，你也老大不小了，該嫁人了。”
爹爹這突如其來的催婚讓我驚訝了很久，好半天才緩過神來。
“爹，你不是說這事不著急嗎？”
“那是之前爹爹沒給你物色好合適的人。”爹爹一本正經地對我道，“我看這個宋少帥對你頗為上心，選他做女婿，爹爹我是很滿意的。”
又是宋炎焱！
“爹爹。”我放下手里的書，很認真地看著他道：“我們家作為四大家之一，宋炎焱身為金城元帥來拜訪有什么特別的？照爹爹的想法，后幾日他去拜訪楊家，楊伯父也在將自己女兒嫁與他了？”
“哎你這丫頭，怎么說話呢！”爹爹被我這話噎住了，“還以為你長大以后變乖巧了，怎么骨子里的伶牙俐齒還是改不掉！”
“我哪有！”我嘟著嘴，“我明明說的是事實。”
“你這丫頭怎么…”爹爹頻頻搖頭，最后只說了句“你真讓我失望…”
爹爹走后，我一個人靠在涼椅上回想。從小到大，每當我做了不順爹娘心意的事情，爹爹都會說我讓他失望了。爹娘總期望我們做孩子的，順著他們的意愿成長生活，可那樣對我和哥哥來說太難了，我們一面接受著來自西方關于自由的思想，一面受著來自長輩的約束，我們是在矛盾中長大的。
哥哥十五歲的時候堅決要學武，這全然違背了趙家世代讀書的軌則，起初爹娘怎么都不同意，可最終卻也拗不過哥哥。
這是哥哥從小到大第一次成功堅持自己的選擇，自此之后，爹爹便很少管哥哥讀書，卻讓我讀了很多書。我想，是我替哥哥讀了他那份書吧！
可即便爹爹再怎么支持我讀書，卻也沒開明到讓我和攬星一起去留學。因為于爹爹而言，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觀念是根深蒂固的。
“念念。”哥哥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抬眼看去，哥哥一點無奈的看著我。
“念念。”哥哥道，“你又惹爹爹生氣了？”
爹爹這老頭說不過我就叫哥哥來幫忙了。我想著，便別過頭去白了哥哥一眼。
哥哥見我如此舉動，就知道我還生著氣，換了個寵溺的聲音道：“看來爹爹也把念念惹生氣了，那哥哥一會兒去收拾他，只是哥哥怕打不過爹爹，要挨一頓打。”
哥哥每次都這樣說，托詞都不帶變的，聽了這么些年我也著實聽膩了。
“哥。”我開口道，“爹爹想讓我嫁給宋炎焱。”
“哥知道。哥也知道我妹妹是個有想法的人，不會輕易就嫁給一個自己不熟悉的人。”
“嗯…”
今天之前，我很少會去想自己以后的歸宿，唯覺得嫁人這二字離我很是遙遠。可方才爹爹突然提起，我又體會到那種被長輩抉擇未來的壓迫感。我知道宋炎焱很優秀，也明白為何爹爹想讓我嫁與他，可我不愿自己的歸宿就這么樣被決定了。我趙言念即使也要嫁人，也要嫁一個我真心喜歡的人，這是我能做的唯一的選擇。
“不過，爹爹想讓你嫁給宋少帥是希望有人能護你。你也知道如今局勢動蕩，沒有軍權很難立足。”
“我知道。”我點點頭。
趙家子孫世代讀書，沒出過武將，哥哥趙言懿是第一個從武的。起初爹娘不同意，可現在看來，這是一個極好的決定。如今爹娘想讓我嫁給宋炎焱，希望借宋家的權利保趙家我能理解，可我不希望我的婚姻被利益左右，何況我對宋炎焱是真的沒有那種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