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從夢中驚醒。恰逢竹香推門喚我，那丫頭看我臉色蒼白且額間全是冷汗，忙放下水盆跑至榻邊為我擦去汗水。

“小姐，可是發了噩夢？”

我喘著粗氣，點了點頭。

我又夢見哥哥了。那夢很長，一環接著一環，我夢見幼時與哥哥嬉笑打鬧，嘲笑他腦子不好連《詩經》都背不過；還夢見小時候調皮，把哥哥新得的玩具弄壞了…我們因此打了一架，彼此都鼻青臉腫的。隨后切入下一個夢境，我們就都長大了，哥哥站在趙府門前，信誓旦旦地和爹娘說自己要從軍，爹娘都不同意他去，唯有我支持他……我說，哥，你一定要先保護自己，再保家衛國……

想至此處，眼淚皆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似乎流之不盡。

竹香這丫頭被嚇到了，雖說這幾日她一直陪著我，但此番我突然哭成這般確實讓她無措。

“小…小姐…就是個噩夢……”她著急地握住我的手，“竹香在呢……”

我拉著她，任眼淚不停地滴落。

我還能如何呢？家族敗落，丈夫移情別戀，夫家為難，哥哥戰死，爹娘傷心離城……我曉得這其中某些事情，不過是天災人禍，是人生必要經歷的挫折磨難，可我實在心痛，只覺難以走出這困境。

我道這世道艱難，并不想有多大的成就，只想安穩度日，可老天卻難以讓我如愿。

食過早飯，爹把我一人叫到書房，我見他一臉凝重，便知他要同我說明日離開金城一事。

如今我對爹娘離開一事并無異議，只是擔心二老的生計問題，以及他們走后金城的老宅該怎么辦？

如是想著，卻也沒問出口。

爹看我一臉憂慮，便先我開口道：“念念，我想和你娘明日就起身到京都去……”

“我知道。”我說。

爹的眼中閃過詫異，依舊道：“你不要怪爹，其實我們離開是最好的選擇；你也不用擔心我們，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我只點頭，未說什么。

我都明白的，明白爹娘的為難，也明白他們的心酸。

見我如此反應，爹便不再說什么了，只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便起身離開了書房。

我站在門口看爹顫顫微微的身影，忽然有些恍惚，不禁喃喃道：哥，你若是還在就好了……

——

爹娘離開金城之后，我便不得不回宋家了。

回去之前，我想了幾百種再見到宋承頤時的情形，想到他會如何給我臉色，說些冷嘲熱諷的話語。然而即便我再如何猜想，都希望他能溫柔地攬我入懷中，安慰我……但每當想到楊風月那張小人得志的嘴臉時，我便提心吊膽、惶惶不安的，尤其是快到宋府門口之時。不過這兩位都未在門口出現，這叫我是既開心又失望。

同母親到內室時我才曉得，楊風月昨日竟小產了，宋承頤便整日都陪在她身邊。

聽聞此事，我不由心頭一震：“怎么會……這孩子一直都是家里最期待的，怎么就這么沒了？”

母親握住我的手，不住嘆息：“可不是嘛！自她懷孕，府里上上下下的都隨著她，盡一切能力滿足她的要求，誰曾想昨兒晌午我正小憩時，素月那丫頭急匆匆地跑來說她摔了一跤。”

“好好的怎么就摔了？”我納罕著。

“這我倒不曉得了，問她也不說，下人們也說不清，我總覺得承頤知道些什么，可承頤也什么都不肯說。”

“那便奇了。”我雙手托腮，又接著道：“這兩人間可是發生了什么事情，所以都不愿意說。”

母親微微頷首：“我也覺得，可仍是想不明白……”

我低著頭想事情，母親又道：“所以說言念，這些日子你千萬不要到洋樓那邊去，我是怕你和楊風月惹得不快，也怕萬一她身子恢復不好，怎么懷下一個孩子。”

我通情地點點頭，握住母親的手：“母親，其實她這孩子沒了，我也挺難過的。從前我總沒法為承頤懷一個孩子，可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卻不知怎么就沒了。”

母親嘆了口氣：“命吧，可能我們家與這孩子無緣。”

我也跟著嘆了口氣。

我想不通楊風月的孩子怎么就沒了呢，宋承頤一直都護她護得很好。但不論怎樣，這些日子我都不會去主動尋她的，希望她可以恢復如初的。

“言念。”母親的面色忽然嚴肅了起來，“你哥哥一事……”

我心頭一震，卻只淡淡地笑了笑：“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想哥哥也是不愿我們家人一直沉溺于此事吧。”

見我神色悲傷，母親便不敢再問些什么了，她安慰地對我笑了笑，伸手將我攬入懷中，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背。

母親向來是宋府里對我最溫柔和藹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