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于摘星樓頂，俯瞰著臨安城的夜景，沈青玉與東方依碰杯，點點星光印在她二人臉上。

“沈青玉，你可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

眼前之景漸漸變得模糊，沈青玉喝著酒憶起了那些塵封的記憶。

“五十兩銀子，可不能再多了。”萬花樓的老鴇搖著錢袋，打量著面前的女童。

倒確實是個美人坯子，再長兩年也是擔得起絕色二字了，總算買到個好苗子了，看這細皮嫩肉的，也不知道是哪家被拐來的小姐，五十兩值了！

見討價還價不過，張嬤嬤粗魯的將女童拉到身前，掐著女童的肩膀道，“行行行，便宜你了，交錢吧。”

她說著又罵了一句賠錢貨。

此刻他們在買賣的不是別人，而是當年僅十歲的沈青玉，她見張嬤嬤財迷心竅，裝作乖巧的不行。

直到張嬤嬤拿了錢放松了警惕要將她交給那老鴇時，她立馬狠狠咬上了張嬤嬤的手，撒腿就跑。

“小賤人！還不給老娘追！”老鴇趕緊派人追上去，一把抓住張嬤嬤的手不放，“這人要抓不回來你也別想跑！把銀子交出來！”

身后人窮追不舍，尚是大清早，兩邊的商鋪還未開門，沈青玉四下無處可躲，她只能奮力往前跑往前跑根本不敢回頭看。

拐過前方的路口，眼前出現了一座高樓剛剛開門，她看著上面的字毫不猶豫的直闖了進去躲在了小二的柜臺后。

聽著外面追逐的聲音漸行漸遠，沈青玉方才松了一口氣。

“喂，你是誰啊？”眼前的少女揉著睡眼惺忪的眼睛，梳著標準的少女發髻站在她面前，聲音脆生生的。

沈青玉抬了抬自己的手可憐巴巴地望著她，“姐姐，你可以幫我解開嗎？”

“誰是你姐姐！哼！原來剛剛外面要抓的人是你啊，你肯定是哪家偷跑出來的丫鬟，定不是什么良家子，我要把你送進官府。來人啊，過來抓住她！”少女說著就喚了人上前將沈青玉團團圍住。

她與東方依初次見面，彼此皆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沈青玉身后沒有退路，她小臉倔強地望著眼前的少女，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她想就算是被抓去官府也總比送去做娼妓強！去了官府說不定還能尋到爹爹！

“東方依，你在吵什么，還不過來練功，是不是又想偷懶！”

一記嚴肅且威嚴的聲音傳了過來，隨后少女立馬氣鼓鼓的跳起來。

“才沒有！爹！我在這發現了一個逃跑的丫鬟！正要抓她去官府呢！”

聲音的主人朝她走了過來，聲如其人，威武不凡。

那是沈青玉對東方玄的第一印象，沈相說她的性子誰也不像，全然她的冷酷殺伐盡是隨了眼前人。

她此生最敬重的師父，給了她無雙的武功，教會了她冷酷無情，亦是她未來人生的標桿。

“你管他人作甚，不趕緊去練功，還要我請你去嗎？！”東方玄是出了名的嚴父，一板一眼的教訓著東方依。

“是，馬上就去！”東方依狠狠地瞪著沈青玉，對她做了一個刎脖的動作，也沒逃過東方玄的眼睛，在父親的眼刀下忙跑去后院。

東方玄俯下身子幫她解開了繩子，沈青玉忙對他拜了拜，“多謝大叔。”

“我這不養閑人，你若是逃命出來不想被抓回去，就自己在這摘星樓找份差事做。”

這話說的雖冷漠，但沈青玉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就像是一座山，堅定且安心，讓她如此信任他。

隨后跟小二打聽了些，小二也是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只字未提，只告知此處是摘星樓，老板就是方才那人。

自此她便在后院里幫忙洗衣服，在摘星樓住了下來。

干了一天的活沈青玉累得倒在床上，她相府千金哪里干過這些事，委屈的流著淚思念著自己哥哥，也不知他現在怎樣了。

沉默良久，她想還是不能安于現狀的在這里茍且偷生，她必須要想辦法聯系到哥哥將沐氏從沈家趕出去。

沈青玉一夜未睡，翌日清晨便看到東方玄在院子里教東方依練功，她悄悄躲在樹后，見東方依練劍那颯爽英姿的身影，又靈巧的在天上飛來飛去，心中十分仰慕。

一連偷看了三天，她自以為隱藏的好，卻不想東方玄早就發現了她，“出來吧。”

沈青玉戰戰兢兢地走了過去，東方依沒好氣地推了她一把，直把她推到了地上，“好哇你，原來你一直在偷看本小姐練功！你這個小偷！”

東方玄蹙眉，轉而對東方依訓斥著，“你連她都沒發現，這些天都學了什么？”

東方依原以為爹爹會教訓這小孩，卻不料自己反而受了罵，一時對沈青玉怨恨不已。

沈青玉爬起來跪在了東方玄面前，連連磕著頭道：“請您收我為徒，教我武功吧！”

還不等東方玄開口，東方依立馬就對她罵道：“原來你在打我爹的主意，呸！你是什么東西，就你也配做我爹的徒弟，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東方玄推開擋在沈青玉面前她的頭，問道：“你殺過人嗎？”

沈青玉搖頭。

“那你有什么能力要我收你為徒？她——”他說著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女兒，“東方依，五歲習武，至今僅殺過一人。”

“不是，爹，你跟她說這些干什么。”東方依有些尷尬，看著自家老爹那認真的模樣，驚著下巴問，“你不會真要收她為徒吧？”

東方玄沒理她，只是看著沈青玉的眼睛，期望在那雙眼里看到他想要的東西。

他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十三歲，卻天資愚鈍，僅將他的功夫學了個皮毛，小女兒方才牙牙學語，他手下雖有幾名弟子，卻無一人習到他的真傳。

“我想殺一人，請您務必等我，屆時我會向您證明我有資格做您的徒弟。”沈青玉伏地叩拜，昨晚她就已經下定了決心，她要報仇，她要回沈家殺了他們！

頭頂傳來令她意志越發堅定的回應。

“好，我等你。”東方玄應承了，東方依卻不高興地踢了踢旁邊的木樁。

“東方依，繼續練！誰允許你停下來的！”聽到身后的聲響，東方玄對不成器的女兒吼道。

沈青玉抬頭望著他笑了笑，心中萌生了一個計劃。

離此一個月后，在哥哥和南景煜的幫助下，她摔斷了沐氏的腿，毒死了那兩個嬤嬤，欣喜若狂的前來摘星樓拜師，卻被東方玄關在了暗無天日的地下室七日。

這段人生中最艱辛的時光，沈青玉至今還記憶猶新，仿佛就在昨日。

沒有食物，沒有光亮，沒有人，什么都沒有，僅有一個小小的天窗口，因而白日里還好，夜里僅依靠著那一縷月光照射進來才有了活路。

起初她怕得慌，抱著自己單薄的身子縮在一旁喚著娘親來救她，餓得胃子反復抽搐。

東方玄從沒來看過她，倒是東方依一日之中還抽得個空來尋她說上兩句。

但說的大多是挖苦她，說她不自量力若是撐不住了就趕緊打消了拜師的念頭，別最后丟了性命得不償失。

她這話，反而更堅定了沈青玉的心。

最終她餓得扶在地上，舔舐著從上落下的雨水，感激涕零。

幸而，她沒死，當她活著離開了那個暗黑之地，得到了拜師的首肯，竟一時樂極生悲，大哭起來，將一桌飯菜掃個精光。

東方依從未想過她真的堅持下去了，看著自己親爹對她器重的樣子就喜歡不起她來。

她二人的梁子早就結下，互懟打架是家常便飯，誰也看不過誰，爭著做東方玄最得力的弟子，打打罵罵也算是快樂。

如今再憶起，那五年里究竟挨過多少打，流過多少血，她已然數不清了。

東方玄的確是位好師父，他花了五年時間將畢生所學全部交給了她，一手建立起了情報基地摘星樓，在將一切交給她后離開了，回到山莊肅清反正，那便是沈青玉最后一次見到東方玄。

山莊兩派斗爭，他終究是敗了，輸給了身邊人。

東方依臨危受命坐上了莊主之位，雖殺了那背叛之人，可幕后的真兇尚掌握著山莊實權，盡管他們都知道是誰，卻也拿他無可奈何。

東方玄去世后，二人化干戈為玉帛，再無爭斗之意，東方依坐鎮山莊，沈青玉經營摘星樓，都只為了一個目的，替師父報仇。

或許她今日不該那么說她，她所承受的壓力不比她少。

沈青玉看著一旁醉眼朦朧的東方依。

她很累，裝的很累。

東方依為了讓那群老家伙放松警惕，一直在畏首畏尾的做著傀儡莊主，讓眾人以為她不成大器，茍且偷生。

其實她一直在隱藏著自己，在山莊蟄伏，壯大自己的勢力來對抗他們。

沈青玉望著天空最亮的那顆星星，喃喃道：“師父，您放心吧，這個傻子其實并不傻，她可精著呢，我會全力輔佐她，守護摘星樓，照顧好嫣巧，總有一天我們會還您一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