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黎明
- 殺局
- 豬象
- 3026字
- 2020-09-12 16:56:51
張震道:“張家面館的掌柜。”
趙老虎臉上現(xiàn)出被羞辱的怒色,他喘息加重,掙扎著想要站起來。
張震道:“你現(xiàn)在耳朵有嗡鳴聲,下頜骨斷裂,拳鋒骨和肋骨骨折,內(nèi)臟出血,我建議你別有太大的動作,否則你的五步架可能要白練了。”
趙老虎兩腿蹬著地,背靠著石壁,兩個肩膀不停的來回磨動,還是強站起身來,盯著張震,臉色陰晴不定,又問了一遍:“你究竟是什么人?”
張震依舊是淡淡的道:“我說過了,我是張家面館的掌柜。”
趙老虎瞇起眼睛來,他本來想咬緊下顎的肌肉,不過因為下頜骨的原因,反而吸了口冷氣:“我趙某人一輩子的家業(yè),還換不來你一句真話?”
張震眼睛眨了一下,目光拉近,看著眼前微微搖曳的燭火,道:“我就是張家面館的掌柜,這是真話。”
就在這時,石室外的臺階上有火光晃動,隨即傳來一陣腳步聲,沒多大會兒,就見邢建勛帶著兩個民壯走進來。
又多了三個火把,石室里頓時亮了起來。
邢建勛見門口趴著一個人,先是嚇了一跳,隨即看到靠墻而站嘴角溢血的趙老虎,又變得驚喜起來,道:“捕頭,你抓住趙老虎了!”
張震點了點頭,道:“這石室有迷魂香,你趕緊把他倆帶出去。”
趙老虎伸手拒住過來押他的民壯,看著張震,仿佛認命,又像是解脫,呼了口氣,道:“這間石室我特意找人看過,風水很好,是個不錯的歸宿。輸給了你,我無話可說,只求你能在這里給我個痛快,我不想出去受那些賤民的侮辱。”接著他指了指地上的趙磊,道:“跟我不一樣,這孩子只是個善良懦弱的讀書人,沒干過什么壞事,希望我死了之后,你能饒過他。”
張震道:“我不會跟趙公子為難,也不會殺了你,之前我答應過趙公子饒你一條性命,不過,條件是你以后永遠別再回通禹城來。”
邢建勛聽到張震的話,頓時變了臉色,身后的兩個民壯也十分疑惑和不滿的樣子。邢建勛剛想說些什么,卻被張震用眼神給制止了,邢建勛也不是冒失的人,猜想其中恐怕另有隱情,就沒再多說,招呼另一個民壯,將趙磊架了起來。
趙老虎神情復雜的看了看仍在昏迷的趙磊,搖著頭笑了笑。
先前的民壯又要去押趙老虎,趙老虎瞪了他一眼,畢竟余威猶在,那民壯吃他一瞪,膽氣頓時就虛了,身子有些畏縮。
趙老虎一甩袖子,步子雖然邁的艱難,還是竭力作出一副昂首挺胸的姿態(tài),當先往石室外走,他身旁的民壯猶豫了一下,在他身后不遠不近的跟了上去。
繼而邢建勛也架著趙磊離開了石室。
張震走在最后,等所有人都出去,他才嘗試挪動身體,剛邁出一步,眼前突然一黑,險些向前栽倒。
他先前的淡定從容,有七八分都是裝給趙老虎看的,實際上他的身體真的已經(jīng)到了崩潰的邊緣了,肩傷背傷腰傷,從東子圍攻縣衙到現(xiàn)在,他一直沒能得到休息,不止是傷口的疼痛,失血過多的后遺癥也越發(fā)明顯了。
跟趙老虎一戰(zhàn),他算是把身上最后一點心神和力氣都耗光了。
張震等邢建勛離開,獨自在回歸平靜的石室里停留了一會兒,彎下腰來,左手撐著膝蓋,緩了幾口氣,直等眼前的黑白點漸漸消失,視線重新清亮起來,才站直身子,幾乎一步一挪的離開石室,沿著臺階向上走。
上到臺階盡頭,張震邁下床沿,邢建勛等在床沿下面,正有些焦急,見到張震,他也沒看出張震的異樣來,道:“捕頭,你怎么磨蹭了這么久?”
張震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在屋里看了看,邢建勛和兩個民壯都在,趙老虎站在屋門口,背著手,正有些出神的看著外面哄搶東西的百姓,卻沒見到趙磊和趙管家。
“趙公子呢?”張震輕聲問道,氣有些不足。
邢建勛道:“被趙管家背回房間休息了。”
張震看了看邢建勛,忽然想起什么來,道:“我不是讓你去抓范猛了嗎?你沒抓到他?他跑了?”
邢建勛搖了搖頭,神情有些凝重的道:“范猛死了……”
張震眉頭皺起:“死了?怎么死的?”
邢建勛道:“在自己房間里被人割了脖子,他房間里還有個手下,也是脖子被人割開,不知道是誰下的手。”
趙老虎先前正看著外面出神,這會兒突然回過頭來,臉色微變:“什么?老……范猛死了?”
邢建勛本來不想搭理趙老虎,不過見他震驚和失落的神情,有些不忍,還是點了點頭。
趙老虎定定的看了邢建勛一會兒,不過他瞳孔的焦距顯然不在邢建勛身上,片刻之后,他又扭頭朝外面看去,臉色復雜,不知道在想什么。
邢建勛看了看趙老虎,又看了看張震,道:“捕頭,現(xiàn)在……咱們該怎么辦?”
張震聞言,從范猛死亡的消息中回過神來,想了想,道:“你回縣衙一趟,找輛囚車來。”
邢建勛看向趙老虎,有些疑問的意思,張震點了點頭。邢建勛很快就答應了,留下兩個民壯在屋里守著,獨自離開。
過了一段時間,漫長的一夜終于結(jié)束,東方開始升起魚肚白的時候,邢建勛帶著幾個人,拉著一輛囚車,吱吱扭扭的回到趙家大院。
張震將趙老虎留在大堂里,讓兩個民壯看著他,趙老虎受傷頗重,也不怕他會逃走。那些忙著搶掠的百姓這會兒大都盆滿缽滿,心滿意足的離開了,趙家大院倒安靜下來。
張震一個人坐在趙家大門口,頭靠在門框上閉著眼養(yǎng)神。
他實在是太累了……不止是身體的透支,精神也疲憊到了極點,感覺這會兒全身上下連個手指頭都懶得動彈。
“喝兩口?”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聲音嫵媚里又帶了幾分夢幻般的空靈。
張震還沒睜開眼睛時,嘴角已經(jīng)先會心的揚了起來。
“你來了?”張震仰起臉,看著面前周身線條美得驚心動魄的紅衣女子,她朝他輕輕笑著,安靜而又矜持,她的紅艷本是牡丹式的世俗氣,此刻卻又像是亭亭而立的一株紅蓮,遺世獨立,但又光芒耀眼。
她嫩藕一樣的小臂舉起來,晃了晃手里的細口酒壺,酒壺里響起酒水激蕩的聲音,然后在他身旁坐下,跟他一道,面朝東方。
張震接過酒壺,灌了一口,酒水不烈,入口綿柔,很能暖人。
張震喝了一口,又將酒壺還給花連蕊,花連蕊也喝了一口,絲毫不在意張震剛把自己的嘴唇貼在瓶口上。
“我……還是殺人了……”張震看著前方,輕輕說道,語氣不知是喜是憂。
“感覺如何?”花連蕊也看著前方,輕輕問道。
張震想了想,然后低頭看向地面:“說不好,跟我原來料想的,好像不太一樣。”
他停了停,接著又道:“說實話,到這會兒,我都快忘了自己當官的初衷是什么了,雖然達到了目的扳倒了趙老虎,可現(xiàn)在,卻高興不起來……心里有些空蕩蕩的,總覺得自己這官兒,當?shù)糜行┠涿睢!?
花連蕊道:“其實……勸你當官的時候,我就知道,你要殺人的。”
張震扭過頭來:“那你還讓我當官?”
花連蕊笑了笑:“關(guān)于殺人之說,你有點矯枉過正了,君不見史書寫來寫去,也不過是殺人二字。九層高臺,塔尖就這么點地方,想往上爬,總得殺來殺去,殺人,未必有悖人性,或者,殺人,正是人性中的一部分。”
“那你為何不直接跟我說,反而讓我去當官?”
“你迷茫的不是殺人,是人性,而官場,是人性最陰暗與最光明的滋生之所,通禹的官場,局面雖然小了點,但總比你當面館掌柜所能看到的,要多得多。
有長處,有短處,有喜惡,這才是人性,那些看起來的友善和睦,大多數(shù)情況下都是人們?yōu)榱诉m應社會而戴起來的面具。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你不要只在教字著眼,看到別人的面具就去盲目模仿,以為偽裝成一個和善的、委曲求全的生意人,就是由屠夫變成了人。
當然,這也不怪你,你想學著做人,最廣大的平民自然是要去模仿的對象,可還是那句話,你只模仿了表象。
直仁忠恕,仁這么重要,還是要排在直后面,所以說,做人,還是以直為貴,性情一些,灑脫一些,真實一些。
記住,你是想當人,不是千篇一律方方正正的一塊磚石。”
張震有些詫異的看了花連蕊一眼,道:“很少聽你說這么多話。”
花連蕊沒有立即回答,深深的看了張震一會兒,神情變得有些哀傷,過了片刻,幽幽的開口:“張震,我要走了。”
“走?去哪?”張震愕然。
花連蕊抬頭,看向遠方天際:“四海飄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