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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夜的

  • 殺局
  • 豬象
  • 3070字
  • 2020-09-12 16:56:51

張震說完這句話,大廳里很快就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這邊匯聚。鐘興見眾人被轉移了注意力,吳大小姐也不再為難他,喜不自勝,彎著腰躲躲藏藏,做賊似得偷偷跑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了,然后等著張震說話。

捕快民壯們都有幾分好奇的意思,隱隱還帶著興奮,只有邢建勛眼神卻在并肩而立形如姐妹的吳小染和薛琪之間徘徊,面色古怪。

薛琪臉上先前的羞意還沒有完全褪去,這會兒又生出幾分紅暈來,她悄悄的將手從吳小染掌心里抽回,稍稍側過身子,深深低著頭。

張震的視線在大堂掃了一圈,最終落在薛琪臉上。薛琪若有所覺,身子不安的動了動,兩手合在身前不停的揉搓著衣角,細看兩只手都在微微顫抖。

張震看著薛琪,神情漸漸變得莊重,兩人靠的很近,張震恍惚覺的自己能聽到她細細的呼吸聲,能聞到她身上幾絲淡淡的香氣。就這么靜靜的看著,聽著,嗅著,張震心里忽然升起一種不可名狀的感覺,就像一掬清水壓彎了荷葉,滴在平靜的水面上,蕩起層層漣漪。漣漪悠悠散開,一圈一圈,一層一層,很快,大廳里其他人仿佛都消失了,桌椅板凳連帶著柱墻屋瓦也化為煙塵,一片朦朧的天地間,只剩下自己和薛琪兩個人。

一時間,張震都忘了開口。

“砰!”

一個拳頭砸在木板上的聲音突兀的響起,聲音雖然有點遠,可是響動很大,再加上大堂里原本一片寂靜,這聲音就越發刺耳了,幾乎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

張震從那種朦朧的狀態中驚醒,立即順著聲音望向大堂外,聲音應該從大門處傳來的,似乎是縣衙大門被用力砸開。

其他人也跟著朝大門處望去,只是眼下夜色太深,大堂里又是燈火通明,越發襯得外面火光不可及處如層層簾幕遮擋,漆黑一片。

張震皺了皺眉,直覺事情有些不對勁,回頭見薛琪神情有些慌亂,于是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溫聲道:“沒事,別擔心,有我在。”繼而朝邢建勛示意,道:“挑兩盞燈籠,隨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說完張震當先往大堂外走,邢建勛自己挑了一盞,不用他開口,周圍的人只要手邊有燈籠的,都自覺挑在手里,跟著張震往外走。

張震這張桌上,鐘興陳步文他們也都跟著站起來,吳小染也有要出去看看的意思,剛要移步就被楊班頭攔住,楊班頭道:“大小姐,您留下陪著薛姑娘吧。”吳小染看了看薛琪,這才停下。

張震剛走出大堂,前院里忽的刮起了一陣勁風,帶著侵肌蝕骨的涼意無孔不入的往人衣服里鉆,張震身后兩盞燈籠被風吹得一陣搖晃,整個前院里也跟著怪影散亂,不知是誰乍受了涼,重重的打了個噴嚏。

等沿著甬道走到大門口,后面的燈籠跟上,張震才看清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縣衙的大門被推開了半邊,從打開的半邊處,一個人兩只腳搭在門檻上,臉朝下趴著,看樣子似乎是進門的時候被門檻絆住,是以向前栽倒,摔在地上。他手里本來應該是拿著根棍子的,因為摔倒,棍子甩了出去,離手老遠。

尤其扎眼的,是他后背上赫然插著一根箭矢!

后面的人跟上來,在大門處圍攏,很快有人發出一聲驚呼:“這不是德子嗎?他怎么……”

張震上前蹲下,扶著他的肩膀將他翻過來,邢建勛很有眼力的將燈籠往他臉上湊了湊。借著燈籠的火光,張震看清了他的面容。張震認得他,他叫周德,是個民壯,酒宴之前,張震就是安排他帶了兩個人守夜的,還為此貼給了他一兩銀子,張震還記得那會兒他很激動的朝自己說了好幾聲謝謝。

張震小心的留意著他后背上的箭矢,箭矢射在后背下方偏后腰處,應該不致命,張震將他上身輕輕晃了晃,喚道:“周德,周德?你醒醒。”

周德可能是進門的時候摔蒙了,張震喚了好幾聲,他才悠悠的睜開眼睛,眼神初時有些散亂,最后終于定格在張震臉上,人也有幾分清醒的樣子。

“張捕頭……”他嘴巴張了張,無意識的喊了一聲,可很快神情變得慌亂和驚恐,身體也不安的扭動了幾下,掙扎著想要爬起來,用近乎絕望的語調道:“捕頭,快逃吧……”

張震將他的身體扶穩,沉聲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兒,別著急,慢慢說。”

周德哭喪著臉,可能是動作觸碰到箭傷,咧著嘴吸了口涼氣,剛要開口,又閉上嘴,神情駭然的扭頭朝外面街道上看去。

緊接著,所有圍在大門口的人,也都朝街道上看去。

“咚咚……咚咚……咚咚……”

是腳步聲,急促,沉重,雜亂,如浪潮一樣一陣陣的涌來,撼人心弦。

張震神情一凜,輕輕將周德放下,一個箭步竄出大門。

出了大門,往左看,一片火光,如一條長龍,往右看,一片火光,如一條長龍。

每一根火把都照亮了好幾張亢奮而又猙獰的臉。

黑虎幫……殺過來了。

張震急忙回身,一躍上了臺階,剛邁進門檻就反身關了大門,從旁邊拿過栓門棍將大門閂住。

等轉過身來,他看到了一片驚惶的面孔。

楊安志神情黯然,邢建勛臉色陰晴不定,陳步文半張臉藏在陰影里,另外半張臉上,火光中可以清晰的看到他眉頭皺起的深深的川字紋。

就連性格莽直的鐘興,也沒了平日里的硬氣,變得呆滯起來,愣愣的問道:“捕、捕頭,出……啥事了……”

他是明知故問,他也知道自己是明知故問,可在有些時候,人就是會明知故問。

他希望聽到一些美麗的謊言,暫時安撫一下震驚到不能承受的心。

“啪嗒。”

這當口不知是誰失了手,將手里的燈籠掉在地上,燈籠紙很快燒著,連帶著骨架也燒起來,火光漸漸旺盛。

燈籠附近的人自動讓開,圍著大門而站的人群,又在這盞燒著的燈籠處讓開一個小圈,下意識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這盞燈籠看過來。

靜悄悄的,整個縣衙前院里沒有一個人說話,外面是隆隆的腳步,院里是竹骨燃燒的畢波聲。

很快,這畢波聲也漸漸消逝了,燈籠紙燃燒的火光亮極一時,又忽而轉暗,只留下一片片破敗的紙灰和一個焦黑的空殼,冷風一吹,紙灰飛飛揚揚,像一群死去的蝴蝶。

忽然有人慘嚎了一聲,就往大堂里逃去。

前院里的衙役和民壯們頓時騷動起來,有人想跟著往大堂里跑,有人迷茫而又慌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還有人看向張震。

“別慌!”張震大喝了一聲,繼而道:“快找些木棍來,越粗的越好,頂住大門!”

眾人有片刻的失神,陳步文率先有所動作,從門內兩側的架子上抽出一根水火棍,頂在門上,然后他回過頭在院里飛快的巡視,眼光最終定格在大堂里的條凳上,又往分開人群大堂里跑去。

邢建勛也反應過來,大聲道:“快!想活命的按捕頭說的做,趕緊找些頂門的東西來!” 眾人這才有了主心骨,慌慌亂亂的四下散開了。

不一會兒,先前還是酒肉飄香嬉笑打罵的縣衙大堂,乒乒乓乓一陣亂響,凳子被抽走,桌子被掀翻,酒水菜肴灑了一地。

人們把能搬得東西都堵到了門口。

張震在邢建勛的幫扶下將一張桌子歪在大門上,剛放妥當,就聽到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已經到了門口。

隨后,腳步聲停下,另一個聲音炸響:“兄弟們,屠了縣衙,一個都別放跑!”

繼而,不知道多少張嘴跟著響應:“屠了縣衙!屠了縣衙!屠了縣衙——”如山呼如海嘯,在寧謐的夜色里,這聲音如陣陣滾雷,極具穿透力和震撼力。隨之而起的還有耀眼的火光,近乎把半邊天空都給燒紅。

縣衙后院很多家仆和婢女,被前面的異響給驚動,紛紛跑到大堂來,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以后,又哭喊著逃到后院去,一片混亂。

大堂里很快又沖出一個人來,頭發披散著,穿著一件交領袍子,領口歪斜而又松敞,一邊系著腰帶一邊往外跑。

他本來還有那么點的儒雅清朗的氣質早被丟到了九霄云外,一張臉不知是氣憤還是恐懼,已經變了形。

這個人在場的大家伙兒都認識,赫然是衙門的主人,通禹城最大的官,稱病已久的一縣之尊,吳延鵬。

吳延鵬看見張震,也不顧得管手里的腰帶,上來就氣急敗壞的喝問道:“怎么回事?”

緊接著外面又響起一陣山呼海嘯“屠了縣衙!”的呼喊聲。

吳延鵬身子一震,臉色頓時變得慘然,伸手無力的朝張震指了指,很快又垂下去,從喉嚨里發出兩聲“赫赫”的聲音,似乎是在笑,可比哭都難看:“你、你干的好事……糊涂了,是我糊涂了……我不該存著奪權的念想,我不該讓你當這個捕頭……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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