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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怡春笑道:“好妹妹,我說的自然是實情,可也有讓你樂一樂的意思在里,怎么我才進來時,你眼圈紅紅的,剛哭過的樣子呢?”

黛玉嘆道:“怡姐姐,好好的,你又提起這個作什么。”

怡春亦嘆道:“妹妹有什么不高興的事,說給我聽聽,我也好開解于你,不然,整日悶在心里,做病了可怎么好呢?自你來了咱們府上,不管別人如何,我只覺你是個最最真性情的人,我雖不是個雅人,自覺卻也是個闊朗大方的人,做你的姐妹也不辱沒了你,我拿你當個親姐妹,或者于你并不拿我當親姐妹也未可知。”

紫鵑進來將茶水又換了一遍,將冷了的茶水倒了,換了熱的,聞言道:“何不與三姑娘說說,何見得是寶玉故意的呢?”

黛玉嗔道:“你又知道了,未嘗不是他那日惱了我,故意的呢?”

見怡春望著她,才緩緩道來。

原是那日,寶玉來找黛玉玩,兩人說了幾句黛玉就惱了,恰這時,老爺叫寶玉,寶玉就忙忙的出去了。

實是那時,黛玉在房中說了一句“每日家情思睡昏昏。”恰寶玉來到,在房外聽到,進房中后,見紫鵑忙著先去給他倒茶,一時失態,說了句“好丫頭,`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怎舍得疊被鋪床?'"黛玉登時惱了。只這些黛玉自是隱去不提,只說兩人玩笑幾句,自家惱了。

因賈政見了寶玉,向來不是打就是罵,黛玉心中也替他憂慮。至晚飯后,聞聽寶玉來了,心里要找他問問是怎么樣了。一步步行來,見寶釵進寶玉的院內去了,自己也便隨后走了來。剛到了沁芳橋,只見各色水禽都在池中浴水,也認不出名色來,但見一個個文彩炫耀,好看異常,因而站住看了一會。再往怡紅院來,只見院門已關著。

黛玉便以手扣門。誰知晴雯和碧痕正拌了嘴,沒好氣,忽見寶釵來了,那晴雯正把氣移在寶釵身上,正在院內抱怨說:“有事沒事跑了來坐著,叫我們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覺!"忽聽又有人叫門,晴雯越發動了氣,也并不問是誰,便說道:“都睡下了,明兒再來罷!"林黛玉素知丫頭們的情性,他們彼此頑耍慣了,恐怕院內的丫頭沒聽真是他的聲音,只當是別的丫頭們來了,所以不開門,因而又高聲說道:“是我,還不開么?"

晴雯偏生還沒聽出來,便使性子說道:“憑你是誰,二爺吩咐的,一概不許放人進來呢!"林黛玉聽了,不覺氣怔在門外。

黛玉緩緩的說了,見怡春不做聲,就又道:“那時我在門外,待要高聲問他,逗起氣來,我又回思一番:“雖說是舅母家如同自己家一樣,到底是客邊。如今父母俱都不在了,我無依無靠,現在你們家依棲。如今認真淘氣,也覺沒趣。可惱我是回去不是,站著不是。正沒主意,只聽里面一陣笑語之聲,細聽一聽,竟是寶玉與寶姐姐二人,想來,他必是惱我了。只是,那時不讓我進去,以后就都不見了不成?雖說后來寶玉說他不知此事,如今想來仍舊心酸不已。”

黛玉一面說,一面又滾下淚珠來。紫鵑忙拿了帕子過來,黛玉接過來,紫鵑對怡春說道:“那日我見姑娘回來傷心,問了一句,姑娘只是不說,后來我說要去回老太太,才略略告訴了我,我只說,寶玉院子里的丫頭必是不知是姑娘在外面,不然,早就請她進去了,我問姑娘,可聽出了是誰不給她開門,她又不說,問急了,只說依稀是晴雯或麝月,次日我去問了晴雯,我只說是昨兒晚上奉了姑娘的命過來看望寶玉,卻沒進來,晴雯倒不好意思起來,說她和碧痕拌嘴,正賭氣,并沒聽出外面是誰?三姑娘如今在這里,可再勸勸姑娘才好,和寶玉又有什么干系呢?”

黛玉對紫鵑道:“就你嘴快,我已知道了,如今還告訴怡姐姐做什么?”

怡春對紫鵑笑了笑,才對黛玉嘆息道:“素日你對人真心,如今紫鵑才對你如此,縱沒有我們兄弟姐妹,你也該知足才是,何況,現在這府里,老太太疼你的緊,比寶玉也不差什么,母親對你與我沒什么分別,我拿你當親姐妹,寶玉對你就更別提了,余者也無有不敬你對你好的,兼且適才你說的這事早已斷的清楚了,你怎么又傷心呢。”

黛玉也嘆了口氣:“你們對我如何,我心里怎么不清楚呢,只我于父母親緣上忒薄,想起來如何不傷心呢。”

怡春點頭嘆息,道:“我自是明白,然而你也要保重身子才好以圖將來,也得讓姑母姑父在底下心安才是。”

黛玉拭淚,點頭道:“多謝怡姐姐今兒開導我,為了父母親,我日后自會保重。”

怡春才要起身,卻見案上一張字紙,好奇看了一眼,就移不開眼睛,見那上面寫道: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游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釋處,

手把花鋤出繡閨,忍踏落花來復去.

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

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

三月香巢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

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

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

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悶殺葬花人,

獨倚花鋤淚暗灑,灑上空枝見血痕.

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

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

怪奴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

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

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

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

愿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

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未若錦囊收艷骨,一え凈土掩風流.

質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

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讀完了此詩,怡春只覺從心底里漫上來一股子悲慟,眼淚已在眼圈中轉,顫著音道:“妹妹,這可是你寫的?雖好極,又何至哀毀至此?”

黛玉早一把搶了過去,團了攥在手里低聲道:“怡姐姐,芒種那日,本是餞花之期,我見了園子里那些殘花落瓣,感花傷春,隨口念了的,昨兒想起來好沒意思,不過是動筆來練字,恰好想起來,寫了來頑罷了。”

怡春道:“妹妹的詩固然婉麗,只哀傷太過,以后萬不可再做這戳心之語了,令人好不難過!”見黛玉默默點頭答應,怡春一時覺神思倦怠,告辭而去。

且說嘉馨回到家中,將在大觀園中與眾姐妹玩樂的諸般情形說與母親聽,張夫人邢姨媽道:“你姨媽家門第雖高,這幾位小姐倒都是好的,既如此,過得幾日,也請她們到家中玩才是。好在咱們家后園中有十幾株海棠樹,如今正是海棠花開得嬌艷之時,只說請她們來賞花就是。”

嘉馨笑道:“謝母親,只我見了湘云妹妹,覺得分外投契,與她已結拜了干姐妹,要單獨下了請帖給史侯家才是。”

又笑道:“因我與湘云妹妹格外親熱,怡春妹妹倒吃了一回醋呢,后來我走之前才好了,回頭我與姨媽陪個罪。”

邢姨媽笑道:“既投契,就好生一起玩,你姨媽怎會怪罪你這個。”

芒種之后,選一日陽光明媚、天高云淡的,邢姨媽下了帖子請賈母并邢、王夫人、薛姨媽、姑娘們到家里賞花。往史侯府也送了帖子,所幸湘云的嬸嬸答應了她出來玩。賈府眾人,賈母身上不適,王夫人推說家里事忙走不開,只邢夫人并薛姨媽帶著姑娘們來了。

因賈母說張家屋舍狹窄,吩咐姑娘們只各人帶一個丫頭就罷,故邢夫人并薛姨媽姑娘們每人只各帶了一個大丫鬟坐了車一路迤迤邐邐的到了邢姨媽家,邢姨媽家住在翠竹胡同,這胡同所居者俱都是朝中五六品官員,胡同中第三家就是邢姨媽家,車馬進了大門,眾人下車進了二門,早有邢姨媽帶著嘉馨迎著,邢姨媽家是三進大院子,一進是門房、一排倒座,二進是三個院子,東西院各住著邢姨媽的大兒子、二兒子,再有就是張耀祖邢姨媽住的正院,三間正房,兩側耳房、東西廂房俱全,正院后是一個小小的園子,里面種了十幾株海棠樹,又有十幾株柳樹,后園里又有幾間屋子,是嘉馨的居所。

邢夫人見妹妹家已收拾的煥然一新,院內林木蔥蘢,各色鮮花盛開,別有一番景色。邢姨媽引著眾人到了二進正院,正房正廳,請各人坐了,丫頭們正上茶來,有人來報,史侯家的小姐到了,嘉馨忙趕著出去接,一時,湘云也進得廳中,眾姐妹在邢姨媽家相見,別有一番喜悅。

邢姨媽恐小孩子們不自在,與邢夫人、薛姨媽在正廳說話,命嘉馨引著眾姐妹到園中自己居處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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