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有空嗎？能不能出來一起吃個晚飯。”在收到李奕川信息的那一刻，蔣妍就知道：她贏了。但她還是做了幾個深呼吸來平復心情，然后故作姿態的回道:“啊，實在不好意思，奕川，我明天要出差。”

“啊，這樣，那真是抱歉了，是我太唐突了，那就等你有空我們再約。”蔣妍隔著屏幕都看到了李奕川失落的臉。

“這樣吧奕川，下周二吧，下周二晚上咱們在喜樹見。”喜樹是蔣妍最喜歡的咖啡廳，也是她和李奕川去過最多的地方。

“好！我等你。”

看到他的回復，蔣妍的嘴角露出來一絲微笑。“屬于我的東西，早就該拿回來了”她想。

蔣妍認識李奕川的時候，只有13歲，是古詩里最美好的“豆蔻年華”，也是情竇初開的年紀。

那是一個很平常的早上，班主任帶著一個男孩子來到班里。“這是咱們班新轉來的同學，他叫李奕川。大家歡迎一下。”蔣妍抬起頭看了看這個新同學：比自己要矮上半頭，皮膚白白的，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一看就是小少爺類型的。

“奕川，你去蔣妍后邊坐，她是班長，有什么問題你隨時問她就行。”

李奕川乖巧的向座位走去，路過蔣妍時沖她怯怯的笑了一下，蔣妍愣了一下后隨即還了一個微笑給他。這時的蔣妍還不知道，她要和這個小男孩糾纏十幾年。

那個時候的孩子們還無法定義什么叫喜歡，更不會表達自己的喜歡，連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自己就喜歡和某一個人玩，即使她有時候會很厭煩，但還是想跟在她身后，寸步不離。李奕川對蔣妍就是這個樣子。

不管蔣妍做什么說什么，他永遠是最堅定的服從者和實踐者。大家都說:“李奕川你好像蔣妍的跟屁蟲啊！”每次聽到這樣的話蔣妍都會更加生氣的對李奕川喊:“都說了你不要再跟著我了！”但李奕川就像沒聽到一樣，還是自顧自的跟在蔣妍身邊，寸步不離。

后來兩人上了初中，分了班，李奕川不再是蔣妍的“跟屁蟲”了，但他還是時刻圍在蔣妍的身邊。

蔣妍的家和李奕川挨著，所以他們總是結伴上下學。當然，一般情況都是李奕川非要等著蔣妍。無論是什么天氣，李奕川都會準時等在蔣妍家的門口，他從來不喊她的名字，但只要蔣妍一出門，就能看的李奕川乖乖的等在那里。“等很久了嗎？”“沒有，我剛到。”他們的對話，永遠是這樣的開頭。不僅僅是早上去學校的路，每個晚上也是如此。蔣妍是班長，每天下了自習還要打掃教室，等她完成這些事以后，全學校就只剩下她自己了。但是她從來不會害怕也不擔心，因為她知道，李奕川就在教學樓外面等著她。很多次，蔣妍從教學樓出來，月光撒滿了整個操場，李奕川就站在月光下一動不動的等著她，心就會莫名的變得溫暖。“李奕川，你知不知道，月光灑在你頭上的時候，你就像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變成老頭才好呢！”李奕川小聲的說道。“為什么啊？你是不是傻？”蔣妍嘲笑他說道。“那樣的話你也會變成老太婆了。”“什么？你說什么？”一陣風吹過來，蔣妍追問道。“沒什么沒什么......我是說，我愿意一直這樣的等著你，等到我們都老了，變成老大爺和老太婆......”李奕川用只有自己才聽得到的聲音說著。

時間會改變很多東西，但改變不了李奕川對蔣妍的喜歡。馬上就要中考了，李奕川開始變得情緒低落起來，他知道自己和蔣妍差很多，這么多年他一直在奮力的追趕仍然不能保證可以繼續追著蔣妍的腳步走。越是這樣，他越覺得這剩下的日子是特別珍貴的了。大家都說李奕川更黏著蔣妍了，甚至課間都要過來看她一眼。所以總有人和他開玩笑：“喲，奕川，這又變成貼身保鏢了啊！”他還是笑笑不說話，一臉羞赧。

中考過后的第二天，李奕川邀請蔣妍去他家做客。兩個人坐在一起聊以前、聊現在、聊未來。他們心里都再明白不過：這樣形影不離的日子就要結束了。忽然李奕川握住了蔣妍的手，想要擁抱她，此時蔣妍的大腦一片空白，當她再次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推開李奕川跑回家了。蔣妍站在門口久久不肯進去，她大口大口的喘氣，聽著自己“咚咚”的心跳，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對這個比自己矮的小男孩，是喜歡的。

意料之中，他們最終去了不同的高中。但他們從未切斷過聯系，在那個智能手機還不是很普遍的時候，短信成了他們惟一的聯系方式。他們誰也沒有說過喜歡，誰也沒有說過思念，但每個字又都在告訴彼此：我好想你。他們會珍惜每一次見面的機會，每次見面，李奕川都會帶著蔣妍去喜樹，那時候的喜樹還不賣咖啡。

日子就這樣平淡卻幸福的流逝著。他們說好了，雖然高中沒在一個學校，大學也一定要去同一所學校。甚至李奕川的爸爸也對他說：“我知道你喜歡蔣妍，那你就要更加努力地讀書，才能和她去同一個大學。”那時好像所有人都在等著他們在一起。

但事與愿違。蔣妍高考失利，去了一所末流的二本，李奕川更是連大學都沒考上，決定復讀。當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蔣妍就知道：她和李奕川結束了。

新的環境、新的朋友、新的生活都讓蔣妍適應不來，她開始變得自卑、敏感多疑。她常常會因為不能及時收到李奕川的消息而崩潰大哭，幾天幾天的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李奕川的復讀生活過得也同樣辛苦，他很焦慮、很著急也很想念蔣妍。每次蔣妍放假回來經過他的學校，他都央求她來看看自己，哪怕見一面也好，但每次都會被蔣妍拒絕。

可蔣妍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她確實是愛李奕川的，但她實在太自卑了，大學生活讓她迷茫，也讓她失望。看著曾經那個只會圍在自己身邊的小男孩已經長成了翩翩少年，看著他拼盡全力的奔向自己，蔣妍害怕了。她忽然覺得自己配不上他了，她甚至想象到了自己和他走在一起時的不和諧的畫面。所以除了拒絕，她沒有任何辦法來保護自己所謂的自尊心。后來蔣妍才知道，這就是她愛李奕川的表現，才知道什么是愛一個人便真的會低到塵埃里。

終于就在高考和蔣妍的不斷拒絕的雙重壓力下，李奕川放棄了。他最后給蔣妍發的一條消息是：“蔣妍，從小時候開始，大家就說我像你的保鏢，但我從來都不生氣，你知道為什么嗎？因為那是我最幸福的時光。我不認為我是你的保鏢，我更像一個侍衛，我不知道守護自己愛的人有什么錯？我以為你可以再等等我，等我去找你，但你總是在拒絕，在逃避。我想，可能是時候說放棄了，我不在你的身邊，你要學著成大。”

看到信息的時候，蔣妍沒有哭，雖然她一度瘦到了70斤，好久好久不曾開口說話。她很幼稚的去翻看李奕川的空間、朋友圈，看他的女朋友霸道的留言：不管你曾經有多么愛她，但現在和以后你是我的。這個時候蔣妍卻哭了，淚水決堤般的涌出來。你是我的這幾個字，蔣妍一輩子都不可能再說出來了，可是在這之前的每一分每一秒，她本來都是有機會對李奕川說出口的。難過、傷心、不甘......所有的情緒都在此刻一股腦的涌上心來。蔣妍知道：她徹底的失去李奕川了。事實也確實是這樣，其實在她和李奕川如此糾纏的時候，那個叫陳楚涵女孩就已經走進了李奕川的生活，相比起自己的無理取鬧和莫名其妙，她向李奕川展現出了更多的理解和溫柔，這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李奕川像是得到了救贖。

讀書，畢業，在讀書，工作......蔣妍的生活有條不紊的進行著，但她再也沒有聽到過任何關于李奕川的消息。直到一個月前，當年的同班同學屈朝打來電話：

“蔣妍，聽說你也在BJ？正好咱們好幾個同學都在這，要不要聚聚啊？”

“抱歉啊，我不太想去了，要不然你們幾個去吧。”蔣妍下意識的拒絕，對于這種無意義的社交，蔣妍幾乎不會參加。

“你要是有空就來唄，李奕川也在，他特意告訴我讓你也來。”

多年后再次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蔣妍平靜已久的心忽然再次跳動了起來。

“什么時候，在哪里？”

“就明天吧，在花之屋那家日料。”

“好。”

掛了電話，所有的回憶瞬間襲來。“也許這就是命運的安排”蔣妍自言自語道。

第二天，蔣妍找出了自己最好看的衣服，畫了一個最精致的妝，她甚至把頭發染回了黑色，因為她記得李奕川說過最喜歡她的那頭黑發。參加聚會的那天晚上蔣妍故意遲到了半個小時，在人都到齊了之后，她推門而入。在老同學的眼神里，她看得出來：她還是當年的那個她，輕易就可以獲得大家的寵愛，當然也包括李奕川。

同學中大部分都是知道蔣妍和李奕川的事情的，但還是給她留了李奕川旁邊的位置，可能這既是一種獵奇心理，相比什么同學情，人們好像更喜歡看故事。再見的時候沒有任何尷尬的地方，好像他們都還是當年那個自己。李奕川自然地伸出手接過來蔣妍的外套放在自己的椅子上，蔣妍微笑著說了聲：“謝謝。”恍惚間她看到李奕川瞬間就紅了臉，一如當年那個純情的小男孩。

席間大家都很開心，都喝了不少酒，便開始口無遮攔了起來。

“哎，奕川，聽說你和你女朋友在同一個公司是吧?”李奕川點了點頭。“你們在一起好多年了吧？是你和蔣妍分手以后在一起的吧。”旁邊的人聽到這話，看看了蔣妍，趕緊給他示意別再說下去了。發言者也好像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識趣地閉上了嘴。

“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蔣妍現在已經是一個作家了，她小的時候不是就想當作家嗎？這次可真是如愿了。”屈朝一邊說一邊沖蔣妍諂媚的笑。

“哎呦，怪不得這么難約，看來是蔣大作家沒有時間。”另一位同學打趣道。

“是唄是唄，畢了業以后，蔣妍就不和咱們聯系了。”其他人也附和道。

“蔣大作家從小就這么優秀，一直是眾人關注的焦點，不知道能成為他男朋友的人會是什么樣的高富帥。”有位女同學以調笑的口吻說道。蔣妍知道，大家都在等著看那么高傲的她究竟會被什么樣的人降服。

蔣妍掃視了一圈，發現大家都意味深長的看著她笑，連李奕川也在直勾勾的等著她回答。

“你們知道的，我一直是那種很看著學業和事業的人，哪有時間戀愛。再說了，和李奕川分開后，我也沒遇到更好的人。”蔣妍說完故意看向了李奕川，看見他有些緊張和不知所措，她自嘲般的笑了笑。

聽到這樣的話，所有人都不說話了，氣氛有一些尷尬。蔣妍端起酒杯說：“開玩笑的了。我是寫字的人，有時候想的很多，總說些沒有什么根據的話，想到哪說到哪了罷了。來，我敬大家一杯，算是為這些年沒有主動聯系大家道歉。”說完仰頭喝下了一杯酒。眾人看蔣妍在開玩笑，也就不在意了。只有李奕川好像沒回過神來，久久的盯著蔣妍失神。

幾個小時過去，屈朝看大家也都吃飽喝足了，就提議散了吧。眾人也就自由結伴回家了。本來他打算送蔣妍回家，但被蔣妍拒絕了。所以最后就只剩下李奕川和蔣妍兩個人了。

“小妍你還好嗎？我看你今天喝得太多了。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李奕川率先開了口。

“好。”

蔣妍說了一個小區的名字，兩個人就叫了車回家了。一路上誰也沒說話，只不過在蔣妍無意識的靠過來的時候，李奕川也沒有躲。

終于到了蔣妍小區的樓下。

“今天謝謝你了。奕川。”蔣妍嫵媚的一笑，說道。

“和我客氣什么？我送你上去吧。”李奕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天已經很晚了，你快回去吧。”

“那好吧，你自己早點睡。”李奕川好像沒想到蔣妍會拒絕他，有些失落的說。

回到家里打開燈，看到李奕川還站在自己的樓下望著，蔣妍給李奕川發了一條消息：

“快回去吧，晚安。”

過了好久，蔣妍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意料之中，是李奕川的消息：

“小妍，剛剛好像我們又回到了曾經的日子，我還是跟在你后邊的那個小男孩。記得小時候你就說你喜歡寫東西，還說以后當了作家出了名，就讓我當你的編輯，我們一起來屬于寫我們的故事。今天聽到你夢想成真了，我真的很高興。

還有小妍，這么多年，我很想你。”

蔣妍笑了笑，但沒有回復他的消息，這才是繼續保持聯絡的好辦法。對于李奕川，她真的再了解不過了。

周二晚上，喜樹咖啡廳。

李奕川早早就在等候了，蔣妍來的時候，他正在給女朋友說分手的事情。見到蔣妍，他馬上露出微笑：“小妍，你來了。”蔣妍回他道：“我已經來晚了，這一天，早就該來了。”

事情完全按照蔣妍所期望地那樣發展：她和李奕川重新在一起了。他們每天一起起床，一起感受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一起做早餐，一起去上班，一起下班，再一起入眠。就好像中間分開的這些年，是不存在的，或者說他們都刻意把它略去了。

但蔣妍漸漸地發現，她對這樣的生活開始有些疲倦，她發現自己好像沒有那么愛李奕川了，也不再是非他不可了。她有時會望著李奕川發呆，問自己：“你真的還愛他嗎？現在愛，以后還會愛嗎？”特別是每次靈感枯竭寫不出來東西或者李奕川的前女友再次打來電話的時候，這種疑惑會更加深刻。她有時也會想，自己和那個女孩到底誰才是前女友？

終于有一天，李奕川沒有按約定來接她下班的時候，她感覺到要有什么事情發生了，所以決定去李奕川的公司找他。沒想到在公司門口看見李奕川和一個女孩在說著什么，女孩子情緒激動，好像還在流眼淚。她以為是李奕川又和前女友糾纏不清，但當她走近時卻聽到了這樣的話：

“楚涵，我們以后不要再見面了。”李奕川忍耐著情緒勸說道。

“為什么啊，我們一直好好地，怎么參加完同學聚會就要分手了呢？是因為她嗎？蔣妍？”

李奕川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原來這么多年你還愛著她，最終還是沒有走進你的心里。李奕川，你到底有沒有心。你忘了當年她是怎么拒絕你的嗎？”女孩歇斯底里的喊道。

“楚涵，你冷靜一點。當年她有她的理由，我沒有理解她，是我的錯，現在我只想好好和她在一起。”

后來女孩子再說了些什么，蔣妍已經沒有聽下去了。她知道，李奕川一定會妥當的把這件事處理好。但現在最重要的不是李奕川和這個女孩子，而是她自己。在這一刻她終于意識到：自己不愛李奕川了，她愛的，是當年的那種感覺，是回憶還有不甘。即使現在她拿回了屬于自己的東西，她還是不快樂。

李奕川想不通蔣妍為什么會失蹤，一聲不響地就離開了。他找遍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是徒勞，蔣妍就這樣在他的時間里再一次消失了。

一年后，李奕川收到了一封來自大洋彼岸的郵件。

奕川：

展信佳。

好久不見，你還好嗎？我在喜樹給你留了東西，你方便的話去取一下。

祝好。

——蔣妍

蔣妍留給李奕川的東西，是一本書。她自己寫的一本書，一本關于他們兩個的書。

她在扉頁用清秀的字這樣寫道：

人們總說

夢到一個人三次

就說明和他的緣分盡了

然而你最近總頻繁的出現在我的夢里

這讓我感到恐慌

曾經無數次幻想你的婚禮

想來想去竟找不到任何一個理由再見你

說悲傷好像不能完全表達我的悲傷

只剩絕望

也有過自作聰明的胡思亂想

用見不得人的方式讓你對我念念不忘

可又覺得如此太過卑鄙

配不上被你愛了這么久的自己

此刻

想你

后會無期

李奕川知道，這是蔣妍在和他告別，在和過去的自己告別，在和過去的日子告別，這個永遠刻在自己心里的女孩，如今才是終于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