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一次從夢中醒來,頹然的在床上坐了許久。
太監(jiān)謹慎的捧著一本名冊,小心翼翼的說道:“陛下,這是大臣們推選的,能合適的過繼在陛下名下的宗室子弟的名單。”
他的身體越來越差,更是不良于行,現(xiàn)在朝中大臣對于他要后繼有人這件事很是關(guān)心。
他邊翻看著名冊,邊道:“讓太醫(yī)多送一些安眠香來。”
太監(jiān)一驚,安眠香雖然能助人安眠,可是太醫(yī)也說了,用多了的話,只會讓人的精氣神變得更差,更何況陛下的身體還這么虛弱。
可太監(jiān)不敢多嘴,只得領(lǐng)命。
更多的安眠香被送了過來,他如愿的又做了場夢。
這一次,她已經(jīng)梳起了婦人的發(fā)髻,儀態(tài)端莊的坐在木床上,她平靜的看著眼前那個穿著華麗的年輕男人。
待看到那個男人的面容時,他冷下了臉,眸中浮現(xiàn)出了戾氣。
輕佻的男人玩弄著手里的一枚珠釵,好笑的說道:“你當年跑的那么快,現(xiàn)在不還是主動送上門來了?不過我也不是那種欺男霸女的惡人,怎么說你還算得上是我的堂弟妹,你可想好了,你要是真的跟了我,我可不會容忍你生下他的孩子。”
孩子。
這兩個字刺痛了他的耳,他定定的看向了坐在床上的女人。
其實不論她跟不跟安王世子,他都不會讓她生下孩子。
她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她沒有任何猶豫,便接過了旁邊侍女手中的一碗湯藥喝了下去,沒過多久,她的臉色就越發(fā)的蒼白。
這種鉆心剜骨的痛,卻沒有讓她喊出一聲疼來。
拿著珠釵的人盯著她的臉看了半晌,他忽然一笑,“我收回以前我講的那句話,喬苒,你一點都不弱,藥我會給他,畢竟就讓他那么死了的話,那游戲就變得無趣了。”
他走出了房間,侍女也退下了。
喬苒從床上跌倒在地,她蜷縮著身體,緊握成拳的手因為太用力,手背上泛出了青筋,她那翠色的裙子漸漸的被血洇濕染紅,像極了在春意里綻放出了一朵血色的花。
“苒苒……”
他聽到了自己驚慌失措的聲音,蹲下身去,他試圖抱起蜷縮在地上的人,仿佛是命運在提醒他沒有資格觸碰她一般,他的手穿過了她的身體。
呼吸間,眼前所有的景象都在崩塌,她的身影猶如塵煙散去,黑暗席卷而來。
他再一次從夢中驚醒。
“陛下!”太監(jiān)跪在了地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說:“是否要宣太醫(yī)?”
他喘著氣,大汗淋漓,臉色詭異得蒼白,這樣的他,實在是太嚇人了。
他沒有答話。
太監(jiān)又壯著膽子說了一聲:“陛下?”
他終于有了反應(yīng),緩緩垂眸,他看著自己還在顫抖的手,臉上的神色脆弱的猶如是一個弱小的孩子。
太監(jiān)不得不再次鼓起勇氣喚道:“陛下……”
他說:“你看到了嗎?”
“陛下是說,看到什么?”
“我的手上有血。”
太監(jiān)驚了一下,“陛下的手很干凈。”
“你看不到……你當然看不到……”他扯了扯唇角,凄楚悲涼。
陛下大概是瘋了。
太監(jiān)咽下心底里的這句話,緊張的也要渾身發(fā)抖了。
他忽然問:“她最近過得怎么樣?”
那個“她”是誰,太監(jiān)自然知道,雖然有人在注意漁村那邊的消息,可是陛下以前從不會問起那邊的事情,他不問,底下的人當然也就不會提起。
太監(jiān)低下頭,努力鎮(zhèn)定的說道:“相府夫人前段時間去了漁村,有夫人陪伴,喬姑娘這段時日應(yīng)該是高興的。”
“還有呢?”
太監(jiān)本想隱瞞一些事情的,現(xiàn)在被這么一問,他也不敢隱瞞了,“陸采這些時日不曾外出,整日整夜里守著喬姑娘,看樣子……喬姑娘應(yīng)該就要在這幾日生了。”
“生了?”他略微茫然的偏過頭來看著跪在地上的人,遲鈍的問出了一個問題,“生什么?”
“孩子。”
過了許久,他“哦”了一聲,又問:“是陸采的孩子?”
不是陸采的孩子還能是誰的孩子呢?
太監(jiān)把頭垂得更低,“是陸采的孩子。”
他像是失去了問的興趣,“你退下吧。”
“是。”彎腰低頭的太監(jiān)從地上起來,又忍不住悄悄地抬頭看了眼。
他只披著一件單薄的白色寢衣,更顯得形銷骨立,孤單寂寥,說來也是怪事,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天下都是他的,他又怎么會孤單寂寥呢?
太監(jiān)不敢多看,躬著身子退出了寢宮。
陛下的情況越來越不好了,太監(jiān)也不敢打盹,他在寢宮門口守了一夜,第二天卻遲遲沒有等來陛下叫他去梳洗伺候,他心中越來越不安,可又不敢硬闖。
直到巡邏的禁衛(wèi)軍走了過來,他急忙拉著禁衛(wèi)軍的統(tǒng)領(lǐng),也就是那個大嗓門,緊張的說道:“陛下到了現(xiàn)在還沒有動靜,是不是有什么問題?”
禁軍統(tǒng)領(lǐng)看了眼天色,他眉頭一皺,咬了咬牙后,徑直去門口大聲問道:“臣斗膽問,陛下是否起了?”
門里沒有動靜傳來。
一群人只得冒著被殺頭的風險推門而入,一陣血腥味立馬撲面而來。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坐在角落里的男人早就失去了往日里的世家公子的風度,他蜷縮在墻角,白衣已經(jīng)被染成了血衣,微微抬起臉,那雙清明漂亮的黑色眸子,如今已成了血淋淋的兩個窟窿,有著說不出來的恐怖。
太監(jiān)直接被嚇暈昏倒了在地上。
饒是見多了生死的禁軍統(tǒng)領(lǐng),也被震驚得久久說不出話來,他先努力鎮(zhèn)定著讓屬下去找太醫(yī),然后緩慢靠近,“陛下……你為什么要這么……這么……”
這么折磨自己?
他無知無覺一般,露出了孩子般天真純潔的笑,用著滿足的聲音說道:“手上的血一直都洗不干凈,這樣我便看不到了。”
他的手上確實是有血,不只是手上,身上也都是血,就連那白玉般干凈的臉上,也點綴著血色。
然而,那都是他自己的血。
在所有人的沉默里,無聲的揭露出了一個事實。
他真的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