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是我一生的賭注
- 你好,有主見的姑娘
- 沐兒
- 3185字
- 2020-08-03 18:10:22
從馬其頓回來,我就想寫寫波利安的故事。當時工作太忙,一擱置,就是三年。
三年前的春天,先生公司組織了一次去馬其頓的旅游。40人一組,一切行程、娛樂活動都由馬其頓旅游小城奧赫里德的旅行社安排妥當。我們從馬其頓首都斯科普里機場一下飛機,旅行社的大巴就將我們接往奧赫里德。
大巴里的導游叫沃爾多,是一個憨厚的三十來歲的男人,講一口流利的荷蘭語,幾乎沒有口音。我佩服得不行,問他怎么可以把發音奇怪的荷蘭語學得如此爐火純青,他說:“我在荷蘭生活過五年。再說,我太太就是荷蘭人啊——等會兒你們就會見面的,她已經在賓館了。”
在賓館大廳里,果然見到了沃爾多的太太波利安。我對西方女士總有自己的一套審美,在我眼中,波利安真的可以算是美女:修長的脖子,直挺的鼻子,眼睛大而深,睫毛濃密卷曲。她比沃爾多高出一頭,本來我也沒覺得沃爾多其貌不揚,可站在波利安身邊,他全身上下都在告訴我“配不上”這三個字。
第二天的活動,由波利安帶隊。她領我們騎了毛驢兒,看了特色演出。當我知道她來自韋爾赫特的時候,不禁“呀”叫出聲來,因為當時我們也住在那個小城。
這個因緣際遇讓我們格外親密起來。晚上她邀請我和先生去她家私人泳池游泳,我們欣然應允。后來我們相談甚歡,聊至深夜,我有幸得知,她從荷蘭來到馬其頓背后的故事。
01
波利安原本有個妹妹,比她小兩歲。姐妹倆從小一起長大,十分親密。可惜,妹妹患有抑郁癥。波利安想盡一切辦法,仍然沒能把她從病態中拯救出來。
妹妹20歲生日那天,自殺身亡。
波利安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她沒有幫家人處理完妹妹的后事,就只身去了尼泊爾,那是妹妹一直念叨著想去的地方。如今,妹妹永遠也去不了了,她想替妹妹完成這個遺愿。
一路的塵土飛揚,物質上的貧窮與落后,比預想中要糟糕得多。波利安得了腸炎,發燒嘔吐。不發達的醫療與語言的隔閡,讓她受盡折磨。
登上納加闊特(尼泊爾靠近喜馬拉雅山的一處村莊,位于一座正對著喜馬拉雅山的山脊上,被稱為“喜馬拉雅山的觀景臺”。)看喜馬拉雅雪山全景,是妹妹的心愿。波利安堅持著爬上了這座海拔2700多米的山。當玉帶似的雪山出現在眼前時,她覺得,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波利安在心里祈禱,希望妹妹可以借她的眼睛,看到夢寐以求的美景。虛弱的她,決定回加德滿都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再深度游覽這座神奇的城市。
02
禍不單行,這一年對波利安一家來說,尤其是這樣。
波利安的父母接到通知,他們的女兒在尼泊爾加德滿都某醫院里,昏迷不醒。原來,波利安在下山途中,腦血管出血。好心人撥打了急救電話,醫院根據她手機里的信息聯系上了她的家人。
傷心欲絕的父母接回波利安,把她安置在離家不遠的一所醫院里接受治療。醫生表情凝重,說情況不容樂觀,波利安有可能一輩子都會是植物人狀態。
剛剛失去小女的父母,又經歷這么個打擊,幾欲崩潰。好在有沃爾多,他們的鄰居,盡心盡力地幫他們照顧波利安。
沃爾多是馬其頓人,偶然的機會來荷蘭混生活。他租住在波利安家的頂層里,平時很少跟他們來往。他靠打零工生活,經濟不寬裕,卻有一顆熱情的心。
面對波利安家經歷的一切,他感同身受,安撫這對父母,并主動承擔起了照顧波利安的重任。
他每天抽出一個小時給波利安按摩,用他帶有東歐口音的荷蘭語跟波利安聊天。雖然她沒有反應,他卻堅持不懈。
“她一定會醒過來的。這么美好,這么善良的姑娘,上帝怎么舍得就這樣把她帶走。”沃爾多對波利安的父母說。
他一直這么說,次數多了,波利安的父母似乎也相信了。有沃爾多在身邊,他們好像找到了支撐。
日復一日。沃爾多堅持給波利安按摩,一邊按摩一邊跟她講話。他給她講她父母對她的擔心,講小城里發生的故事,講他新看的電影。
兩個月零四天,當沃爾多給她讀報紙的時候,她的眼睛似乎睜了一下,但很快又毫無動靜了。
兩個月零五天,沃爾多跟她說:“波利安,早點醒過來吧。我想看到你的笑臉。你知道嗎?我一直是喜歡你的。但我知道,我給不了你幸福,所以我從來不敢讓你知道。”
波利安的眼角,流下兩行淚來。她掙扎著睜開混濁的眼睛,看向沃爾多。她的手動了動,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但很快,她又沉沉睡去。
沃爾多欣喜萬分,他知道,波利安一定聽得見他的聲音,只是,這聲音像在遙遠的夢里。她太虛弱,無法醒過來,也無法做出回應。但是她能聽見。
波利安的父母也更加堅信,他們的女兒一定能醒過來。
情況一天比一天好轉。波利安可以睜開眼睛,看一看周圍。后來,她可以抬起手來。
快3個月的時候,她對著父母,喉嚨里含混發出“媽媽”的聲音。有一次,沃爾多給她讀故事,她竟然沖他笑了一下。
這一笑,讓沃爾多激動得哭了。因為醫生說,如果她會笑,其他的功能或許也都會慢慢地恢復。
三個半月的時候,波利安能認出來探望她的親人們了。沃爾多攙她起來,可波利安忘了該怎么走路。
沃爾多教她邁步,從床邊到桌邊,從桌邊到廁所,從廁所到走廊,一共用了三個月。
等到波利安可以推著車子在走廊散步以后,她從醫院轉到了康復中心。沃爾多嫌護士不夠耐心,他親自拉著她去園子里練習,帶她上樓下樓。
七個月以后,波利安終于可以回家了。她反應還有點遲鈍,但已經會自己走路,走路的姿勢像個老婦人;她可以自己用勺子吃東西了,盡管刀叉還是配合不好。
重新回到家里的波利安變了。她的目光總跟著沃爾多,她出去練習走路,只讓沃爾多攙扶;沃爾多若是不在,她就拒絕出門。
03
這樣的日子,又持續了幾個月。第二年春暖花開的時候,波利安差不多完全康復了。她又回去上班了,一切并沒有太大的變化。同樣的辦公室和熟識的同事,只是她的身邊多了一個沃爾多。
“我不知道是感激還是依賴。即使我恢復了,還是覺得離不開他。可能因為,是他把我從死神的門口呼喚回來的吧。”波利安說。
“我們的愛情,不是一見鐘情,更不是激情四射,而是一種生死相依的感覺。”波利安決定嫁給他的時候,父母全力支持。
“我們真正是裸婚。他沒有房子,沒有車,沒有固定工作,沒有存款。結婚后,我只是從我家二層搬到了三層。”波利安回憶說。
“那天,我說要嫁給他,他的眼睛亮亮的,像天空中的星星。但隨即又黯淡了下來,他問我:‘你想好了?如果你是因為感恩嫁給我的,我寧愿單身。我一無所有,你可不要沖動。’”
“我說:‘是的,是有感恩的成分。但我現在離不開你。我要跟你先結婚后戀愛。’”波利安說著,竟然像少女一樣羞澀。
04
結婚以后,兩個人決定解決這種一窮二白的狀況。沃爾多提議,可以開旅行社,因為他的老家奧赫里德有一個美麗的天然湖。
說干就干。兩個熱血青年傾其所有,再加上對未來生活的期待,旅行社很快做得紅紅火火。
“那時候生意很好,因為我們是奧赫里德的第一家旅行社。另外我們主要做荷蘭人的生意。語言的優勢,加上報價低,頭三年,我們幾乎天天都有旅行團。”
現在,奧赫里德的旅行社如雨后春筍,一家又一家冒出來了。他們的生意自然不如從前。
“沒關系,我們已經賺夠了第一桶金,已經有了新的想法。”沃爾多神秘地眨眨眼睛。
“當初嫁給他的時候,已經做好了跟他過苦日子的準備。沒想到,他居然小有所成。”波利安笑笑,明顯對現在的生活相當滿意,“我看上了這個人,把我一輩子都押在了他身上,沒想到押對了寶。”
沃爾多坐到波利安身邊,攬住她的腰,對我們說:“很多年沒跟人提起過這段歷史了,謝謝你們的傾聽。當初,她沒蘇醒過來的時候,我真的是做好準備,照顧她一輩子了。不為別的,只是不愿這么一個美好的女子,孤零零地躺在醫院里。”
他哈哈一笑,接著說:“我的寶也押對了。美人蘇醒了。”
我的眼睛濕潤了。生活,真的是比故事更感人。
05
第二天的項目,是穿當地人的民族服裝,喝蘋果酒,跳民族舞。
波利安親自幫我選衣服,肚兜、束腰、內襯,然后是摸起來像粗麻布一樣的外罩。裝扮完畢,我看起來像一個50歲的老婦。
我走到先生面前,認真地問他:“看看這個臃腫的我,以后我也許會變成這個樣子,你會嫌棄我嗎?”
先生扭頭看我:“天啦,希望你不要變成這個樣子。不過,娶了你,這也是我下的賭注。”
沃爾多和波利安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