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0章 蠶豆

  • 一食一味
  • 汪曾祺
  • 1564字
  • 2020-07-31 18:58:20

北京快有新蠶豆賣了。

我小時吃蠶豆,就想過這個問題:為什么叫蠶豆?到了很大的歲數,才明白過來:因為這是養蠶的時候吃的豆。我家附近沒有養蠶的,所以聯想不起來。四川叫胡豆,我覺得沒有道理。中國把從外國來的東西冠之以胡、番、洋,如番茄、洋蔥。但是蠶豆似乎是中國本土早就有的,何以也加一“胡”字?四川人也有寫作“葫豆”的,也沒有道理。葫是大蒜。這種豆和大蒜有什么關系?也許是因為這種豆結莢的時候也正是大蒜結球的時候?這似乎也勉強。小時候讀魯迅的文章,提到羅漢豆,叫我好一陣猜,想象不出是怎樣一種豆。后來才知道,嗐,就是蠶豆。魯迅當然是知道全國大多數地方是叫蠶豆的,偏要這樣寫,想是因為這樣寫才有紹興特點,才親切。

蠶豆是很好吃的東西,可以當菜,也可以當零食。各種做法,都好吃。

我的家鄉,嫩蠶豆連內皮炒。或加一點碎切的咸菜,尤妙。稍老一點,就剝去內皮炒豆瓣。有時在炒紅莧菜時加幾個綠蠶豆瓣,顏色既鮮明,也能提味。有一個女同志曾在我家鄉的鄉下落戶,說房東給她們做飯時在雞蛋湯里放一點蠶豆瓣,說是非常好吃。這是鄉下做法,城里沒有這么做的。蠶豆老了,就連皮煮熟,加點鹽,可以下酒,也可以白嘴吃。有人家將煮熟的大粒蠶豆用線穿成一掛佛珠,給孩子掛在脖子上,一顆一顆地剝了吃,孩子沒有不高興的。

江南人吃蠶豆與我們鄉下大體相似。上海一帶的人把較老的蠶豆剝去內皮,重油炒成蠶豆泥,好吃。用以佐粥,尤佳。

四川、云南吃蠶豆和蘇南、蘇北人亦相似。云南季節似比江南略早。前年我隨作家訪問團到昆明,住翠湖賓館。吃飯時讓大家點菜。我點了一個炒豌豆米,一個炒青蠶豆,作家下箸后都說:“汪老真會點菜!”其時北方尚未見青蠶豆,故覺得新鮮。

北京人是不大懂吃新鮮蠶豆的。北京人愛吃扁豆、豇豆,而對蠶豆不賞識。因為北京人很少種蠶豆,蠶豆不能對北京人有魯迅所說的“蠱惑”。北京的蠶豆是從南方運來的,賣蠶豆的也多是南方人。南豆北調,已失新鮮,但畢竟是蠶豆。

蠶豆到“落而為箕”,曬干后即為老蠶豆。老蠶豆仍可做菜。老蠶豆浸水生芽,江南人謂之為“發芽豆”,加鹽及香料煮熟,是下酒菜。我的家鄉叫“爛蠶豆”。北京人加一個字,叫做“爛和蠶豆”。我在民間文藝研究會工作的時候,在演樂胡同上班,每天下班都見一個老人賣爛和蠶豆。這老人至少有七十大幾了,頭發和兩腮的短髭都已經是雪白的了。他挎著一個腰圓的木盆,慢慢地從胡同這頭走到那頭,啞聲吆喝著:爛和蠶豆……后來老人不知得了什么病,頭抬不起來,但還是折倒了頸子,埋著頭,賣爛和蠶豆,只是不再吆喝了。又過些日子,老人不見了,我想是死了。不知道為什么,我每次吃爛和蠶豆,總會想起這位老人。我想的是什么呢?人的生活啊……

老蠶豆可炒食,一種是水泡后砂炒的,叫“酥蠶豆”。我的家鄉叫“沙蠶豆”。一種是以干蠶豆入鍋炒的,極硬,北京叫“鐵蠶豆”。非極好牙口,是吃不了鐵蠶豆的。北京有句歇后語:老太太吃鐵蠶豆——悶了。我想沒有哪個老太太會吃鐵蠶豆,一顆鐵蠶豆悶軟和了,得多長時間!我的老師沈從文先生在中老胡同住的時候,每天有一個騎著自行車賣鐵蠶豆的從他的后墻窗外經過,吆喝“鐵蠶豆”……這人是個中年漢子,是個出色的男高音,他的聲音不但高、亮、打遠,而且尾音帶顫。其時沈先生正因為遭受迫害而精神緊張,我覺得這賣鐵蠶豆的聲音也會給他一種壓力,因此我忘不了鐵蠶豆。

蠶豆作零食,有:入水稍泡,油炸。北京叫“開花豆”。我的家鄉叫“蘭花豆”,因為炸之前在豆嘴上剁一刀,炸后豆瓣四裂,向外翻開,形似蘭花。

上海老城隍廟奶油五香豆。

蘇州有油酥豆板,乃以綠蠶豆瓣入油炸成。我記得從前的油酥豆板是撒鹽的,后來吃的卻是裹了糖的,沒有加鹽的好吃。

四川北碚的怪味胡豆味道真怪,酥、脆、咸、甜、麻、辣。

蠶豆可作調料。做川味菜離不開郫縣豆瓣。我家里郫縣豆瓣是周年不缺的。

北京就快有青蠶豆賣了,谷雨已經過了。

主站蜘蛛池模板: 石楼县| 兴海县| 五家渠市| 甘谷县| 驻马店市| 册亨县| 衡阳县| 宁河县| 肇源县| 石屏县| 商洛市| 延吉市| 清涧县| 澎湖县| 南陵县| 安徽省| 邳州市| 孙吴县| 辽宁省| 依兰县| 合肥市| 台东县| 海伦市| 汕尾市| 梅河口市| 阳山县| 台安县| 通州区| 武穴市| 莫力| 蓬莱市| 怀仁县| 辽宁省| 桑日县| 巴南区| 环江| 临桂县| 阳山县| 堆龙德庆县| 绥芬河市| 滁州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