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小乙擁有一個沒有見過多少死人的現代靈魂，碰到這種情況原本應該驚駭恐懼，但此時此刻，他的心中卻充滿了憤怒。

這種壓倒了驚駭和恐懼的憤怒來自于狗的天性。

獒犬是非常護家的生物。

妖小乙現在的狀態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狗的思維的影響。

憤怒歸憤怒，但妖小乙并沒有因此失去理智，更沒有因此蒙蔽了自己的靈敏的感官……一聲來自于井下的微弱呼喊傳到了他的耳中。

那是赤！

妖小乙撲到水井邊，用頭拱開了遮蓋井口的石板，一眼便看到背著劍匣、靠著井壁、仰面向井口張望的赤。

井里的水不深，剛好淹沒赤的小腿。

妖小乙大聲地吠叫了起來。

木抱著織女，快步跑了過來。

“妖怪，白妖怪……從山老家出來的……嗚……”

赤一從井里出來，便抱著木大哭，語無倫次地訴說。

木聽不明白赤在說什么，但妖小乙一下子懂了。

殺死這些村民的是山老家的兔子！

山老家的兔子在吞噬了山老老婆和孫子的魂魄之后，體內的妖氣無比的充沛，經過一段時間的沉淀，終于開始化形。

兔子化形是在十五這天。

月為陰氣之精華，月圓之夜是陰氣最盛的時候，絕大多數妖怪都會挑選這個時候化形，山老家的兔子也不例外。

妖怪化形是他們修煉生涯中的第一道難關，只有平安渡過才能完成凡體到道體的蛻變，成為最低級妖怪，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小妖。

道體說白了就是穴竅和肉身契合天道的身體。

穴竅為妖力運行節點，對應著天上的星辰，身體是靈魂的承載，對應著陰陽五行。

想要問鼎大道，穴竅不一定圓滿，但五行必須平衡。

平衡代表著穩定，唯有平衡才能存在，唯有平衡才能持久。

往大里說，天和地是一對平衡，生和死是一對平衡，因和果是一對平衡……世界因為平衡，才能運轉。

往小了說，男和女是平衡，呼和吸是平衡，吃喝拉撒也是平衡……生物因為平衡，才能存活。

平衡大道之基，也是天地至理，更是修煉者問鼎天道的鋪路石。

修煉者們唯有讓自己擁有的力量達到某種平衡，才不會因為某種力量過于突出而偏離大道。

當某種力量過于強大的時候，修煉者在實力上可能會因為這個原因而變得很強，但也會因為這個，在某些方面變得非常脆弱。

這樣的修煉者無法道途上走得更遠。

妖怪化形，很難做到五行平衡。

萬物皆可成妖。

妖怪伊始，不僅沒有智慧，有的甚至連意識都沒有……他們對道體一無所知，想要化形成妖，要么憑借血脈中的傳承，要么依靠上天的賜予。

血脈會隨著時間變得稀薄，會隨著物種進化變得駁雜，妖怪們從血脈中得到的傳承，可以上溯至無數個物種，誰也說不準能得到什么樣的傳承，更不知道這種傳承適不適合自己。.

天地賜予的傳承來自大道，不過大道三千，小道無數，誰也不清楚天道會賜給妖怪哪一方面的傳承，如果合用還好些，如果不合用，那就只能涼涼了。

這種情況并不罕見，比如從血脈中繼承了風系妖術的土鱉，得天道賜予火行之體的魚妖，全都可以劃歸的廢物的行列。

不過天道至公，在把人逼近絕境的時候，總會留下一線生機，對那些時運不濟的妖怪也是如此。

妖怪化形，無論成功還是失敗，都可以通過修煉完善自己的道體，穴竅不足，可以后天開辟，陰陽五行不平衡，可以后天補足。

山老家兔子化形沒有成功。

它的修煉以服食靈藥為主，體內水木之氣充裕，火金之氣匱乏，不僅五行嚴重失衡，積累也不夠豐厚，故此化形只進行到一半便因為妖力不足而被迫中止。

化形失敗的兔子當即陷入了瘋狂，在本能的驅使下尋找能夠補充火金屬性的東西。

心屬火、肺屬金。

在山老家兔子眼中，周圍生物的心和肺就像擺在桌子上的珍饈，無比的耀眼。

吃，是妖怪們修煉的主要手段之一，與生俱來的強大的消化能力可以讓他們吸收食物中的精華為自己所用。

這就是山老家的兔子屠戮村民，吞食村民心肺的原因。

赤受了很大的驚嚇，腿腳還受了傷，結結巴巴的說不出什么，在木的懷里哭了一會兒便昏昏沉沉的睡去。

木把赤輕輕的放回了屋里的石板床上，讓妖小乙臥在旁邊守護，然后獨自出屋，挨家挨戶收斂村民的尸體。

妖小乙傻乎乎的蹲坐在赤的旁邊，狗腦子中一片空白……他現在連自己是否置身于夢中的事情都不想了。

后半夜的時候，妖小乙終于清醒了一些，悄悄地跑到擺放織女和黑狗尸體的地方，狺狺的哭了一會兒。

這段時間以來，妖小乙早就把織女和黑狗當成了家人。

第二天一大早，木哄著赤吃完了飯，便仔仔細細的詢問了事情的始末。

十五那天的夜里，山老家的院子中突然傳出了一聲沙啞而凄厲的嚎叫，然后便是人的慘叫和狗的吠叫。

“有妖怪，妖怪來了！”

有人在大喊。

織女慌慌張張的爬起來，跑到院門口看了一眼，便滿臉恐怖地沖回屋里，叫醒了赤。

“等一會兒無論如何也不準出聲！”

織女聲色俱厲的叮囑赤。

赤還從來沒見過母親的這個樣子，嚇得話也說不出了，只是含著眼淚一個勁兒的點頭。

織女一手抄起放在枕頭旁邊的青銅匕首，一手把赤夾在腋下，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沖到了水井邊，將赤扔了下去，然后蓋上了遮擋井口的石板。

赤牢牢記著母親的話，雖然又疼又怕，但始終沒有出聲。

也是赤的命好，水井中的水不深不淺，既沒有淹著赤，也沒有讓他摔傷，并且還因為充沛的水氣遮蔽了兔子的感官，這才讓他逃過了一劫。

兔子弄死山老一家之后，第二個便來到了織女的家……它還惦記著妖小乙，想要把妖小乙也弄死。

黑狗狂吠著沖向兔子，被兔子一巴掌扇斷了脖子，織女握著青銅匕首緊跟其后，被兔子一腳蹬死。

皮和牙想要逃跑，兔子的速度比他們快的多……

化形失敗的兔子在本能的驅使下殺掉了村中所有生靈，吃掉了它們的心肺。

這件慘案就發生在幾天之前。

“赤，我們先把你娘和其他人葬了。”

木尋找了一些麻布，一邊往織女身上裹，一邊對赤說道：“葬了你娘之后，我就給你的老師發信，讓他派人把你接走。”

說到這里，木看了看妖小乙，繼續說道：“我和旺要留下來替你娘報仇，殺掉那只妖怪。”

妖小乙低著頭，漠然的吃著陶罐中的煮肉，沒有任何表示。

赤梗著頭說道：“我不走，我也想替娘報仇。”

木沒有吭聲，只是揉了揉他的頭，繼續收拾村民的尸體。

織女、黑狗，還有村民們都被安葬在村北的土坡上。

木是個貴族，他的貴族修養在安葬村民的時候完全展現了出來。

他挖了很多墳塋，按照夫婦、子女應有的禮節安葬了他們，還將他們家中的物品做了陪葬。

“……南山律律，飄風弗弗。民莫不榖，我獨不卒！”

木喃喃地唱著妖小乙和赤都聽不懂的挽歌，默默地在織女墳前點燃了一塊墨綠色的塊狀物事。

藍紫色的煙霧升騰起來，飄飄渺渺的直入天際，一股濃郁的草木清香散發開來，經久不散。

妖小乙盯著空中的煙霧一個勁兒的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