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的感覺如何?”
還是那座小院,凌雪慵懶得靠在老楊柳樹上,隨意地問道。
木青坐在一旁的石椅上,面前放了杯茶,吹了吹上邊的熱氣,抿了一小口后,才緩緩開口道:“反正,我到現在還未緩過來。”
開始那幾日晚間,甚至還會做噩夢,這幾日喝著安神養心的茶,才勉強好了一些。
“雪姐,你到底是怎么撐下來的啊?”
初見時,她心中就有這般疑惑,但那時二人還不甚熟悉,也就未多問。
“怎么撐下來的?”
凌雪閉上眼,試圖回憶自己第一次殺人的場景。
那時,該是上戰場的第一年。
父親從牢中提了一丹人奸細,讓她在校場上,殺了那人。
天很冷,雪花飄落,打在身上,化作霜水。
穿著一身甲胄的她還好,不是很冷。
那奸細,身上只有一件破爛的單衣,雙手捆縛在背后,站在那里凍得渾身發抖。
將劍舉起,狠狠一刺,那人都已經閉上眼等死了,卻未等到那一劍落下。
她停手了,殺一個活人,同練習劍術之時,刺得假人完全不同。
面前的人,有呼吸,會動,會怕冷,會在死前瑟瑟發抖。
可回頭望向父親時,面色如霜,不容置疑。
很顯然,若是想要上戰場,就必須先殺了眼前的人。
噗嗤!
當溫熱的鮮血從那人身上噴濺而出,沾在了甲胄上,面龐上時,她就明白,再也回不了頭了。
這世上,又多了一個要下地獄的人。
可木青不同,那日殺人實屬迫不得已,教她劍術也只是為了防身而已。
凌雪睜開眼,拍了拍她的肩,輕聲安慰道:“你只是為了保護自己而已。”
“不用去想,也不用刻意回避。”
她點了點頭,得人勸慰,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
“我還有事,晚些回來,你去見見李二,還等著抱你的孩子呢!”
此話一出,木青頓時羞紅了臉,小聲嘟囔道:“知道了。”
提著劍離開府上,凌雪來到了將軍署那邊。
將軍署現在被陛下征用了,她往日忙碌的的那間房間現在做了臨時御書房。
慕容先此時正坐在那里,饒有興致得翻看著一本《西域雜聞錄》。
一旁,一個灰白色衣袍的女子坐在一旁,看起來雖平靜,其心中早已坐立不安。
她今日剛來到書房,準備整理一番書架,然后找上一本書看時,卻突然遇見了陛下駕臨。
好在,他沒認出自己的崔家女子身份,還讓她幫忙找來一本書看。
然后就是現在的情形了。
“臣凌雪拜見陛下。”
目光卻是落在了一旁的崔瑩身上,有些好奇,怎么她在這里?
“將軍快請起。”
慕容先放下書本,臉上的喜悅難以掩飾。
“陛下因何而喜悅?”
“當然是這本書,其中記載的西域奇特商品,讓朕頗為感興趣。”
他摸了摸沒有多少胡茬的下巴,繼續道:“如今河西已定,未來商路一通,便可見著這些東西了。”
原來如此,的確算得上是件令人高興的事。
“說來,朕卻忘了賞拿來這書的女子,你姓甚名甚啊?”
崔瑩低下頭,沉默不語,凌雪在一旁看著,也知道接下來或許會有些麻煩了。
“陛下,她就是崔瑩。”
崔瑩?
他品讀著這個名字,瞬間皺起了眉頭,心想道:是舅舅家的人?
流放之人不都該是去做些苦力的嗎?怎么會呆在這里?
“陛下,這是臣自作主張,看在她當初想出計策救下邊塞城的緣故。”
“哦?”
將她剛來的事情講于慕容先聽后,他的眉頭舒展開來,可臉上的表情卻又是復雜了幾分。
對于舅舅那人,心里的怨恨早就沒了,當初特意將他們一家流放,不過是恨屋及烏罷了。
想了想,他直接口頭下旨道:“免去崔瑩罪人身份,撤去流放之罪。”
“草民叩謝陛下。”
崔瑩此刻心中十分平靜,來了這邊已一年有余,身份什么的也無所謂了。
從她下拜到起身,慕容先細細觀察著,最后心里不得不贊嘆道:的確如傳言中,端莊從容,是皇后的好人選。
“你可愿隨朕回都?”
她搖了搖頭,欠身行禮,微笑道:“我已經不是那個傳聞中的未來皇后了,現在只是一介草民崔瑩而已。”
一介草民,是配不上皇族的。
方才那話不過隨口一提罷了,他對于崔瑩是沒有一絲感情的,可是有一點必須得承認,她的確是適合做皇后的。
那一舉一動,同母后一模一樣,簡直就像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不過,這么一來,倒是提醒了他,現在的確是該思考下皇后的位置了。
大軍在城中休整了半月有余,慕容先領著禁軍離開,剩余的人就地駐守邊塞城,歸凌雪統領。
而待陛下走后,處理完了一些事情后,她來到了城中一處住宅。
房子很普通,一點也不大,沒有院子,只有兩間屋子。
楊月同她的姆媽住在這里。
咚咚咚!
稍候片刻,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可愛女孩開了門。
她看著來人穿著甲胄,腰間跨著劍,還是個女子,有些好奇得問道:“姐姐是來找父親的嗎?他還未回家呢!”
凌雪還是第一次見著楊林的女兒,而她父親的噩耗,張元實在說不出口,便讓她來做這個惡人。
“你該是還有個姆媽在家吧?”
“請進,我去找我阿娘。”
進了這宅子,方窺得全貌,比外邊看上去還要寒酸一些。
看著許多年未換過的木床,一張斑駁的木桌,看著幾乎要散架的椅子。
噠噠噠!
木棍敲擊的聲音傳來,凌雪看過去,發現是個穿著棕色麻布杉的女子,手中握著棍子。
她看不見了。
摸索著坐在椅子上,一旁的楊月拿來兩個杯子,倒上了熱水,有些害羞得去了另一個房間。
“請問您找我有何事?”
手中把玩著那個熱乎乎的杯子,凌雪沉默了許久。
“我是邊塞城大將凌雪,楊將軍他捐軀了。”
那女子微笑著的面容瞬間變色,手中的杯子不停顫抖著,有些結巴得反問道:“將軍,莫。。莫不是在。。。開玩笑?”
“沒錯,你騙人,爹爹怎么可能會死呢?”
楊月沖了出來,一臉憤怒得指著凌雪。
她實在是說不話來了,默默得從懷里取出了那塊兵牌,輕放在了桌案上。
小月一把拿過,放在眼前,上邊刻著兩個大字——楊林。
頓時,眼淚滾落了下來,整個人如同失了魂一般,跪坐在地上。
以前玩時,爹爹曾拿出過兵牌說過,若是有一天只見著兵牌,就意味著他再也回不來了。
她一直以為那只是個玩笑話,從未當真過。
“爹爹,你不是說要帶女兒去騎馬的嗎?”
“騙子!騙子!”
盲眼女子沉默著,如同一尊石像,坐在那一動不動。
凌雪不知道該如何勸慰她們,也只是呆呆坐在一旁。
過了好一會兒,小月站了起來,來到她跟前,抹去了淚水,一臉堅定道:“我要參軍,替爹爹報仇!”
這一幕,好熟悉啊!
不就是當年的自己嗎?
她苦笑了一聲,將手搭在小月的頭上,安慰道:“我曾立誓,讓以后的邊塞城人再不用上戰場。”
“所以你不能參軍,抱歉。”
小月一臉不滿,雙手抱在懷中,嘟囔道:“我就要去。”
這可真是棘手!
張叔,我這惡人也不好當啊!
有了,她突然想到一個合適的去處。
“你不能參軍,但可以去學醫,治病救人。”
“這能替爹爹報仇嗎?”
“你救下的每一個士卒,都會替你爹爹報仇。”
“好!”
凌雪看向她的姆媽,問道:“這樣可好?”
盲眼女子點了點頭,同意了這件事。
出了門,她長舒了一口氣,心里想道:楊叔,你的女兒我會替你照顧好的,放心吧。
處理完了這麻煩事,凌雪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了府中,打算好好睡上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