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婚約
- 彌天
- 淤泥
- 3159字
- 2020-09-18 15:20:17
細雨紛紛,長長的石階上青苔遍布,散發(fā)出清新而潮濕的味道。沿著這條石階走上去,便是近兩年香火頗為旺盛的宏光寺。大周民風開放,尤其到了特定時節(jié)相近時,來廟中求簽拜佛的信女尤其多了起來。早上的羅裙還綴滿長階,到了下午偏晚些的時候,便只有寥寥幾人緩緩地往下走。
因為石階道路較長,兩邊常見用來歇腳的涼亭,再往偏僻處走,還能看見被草叢掩蓋了的,改道前的舊路。有幾個破舊,色彩差不多完全褪盡的舊亭子在草木深深處若隱若現(xiàn),那是沒有人會無端涉足的地方。
婦人領(lǐng)著一個扎著辮子的小姑娘,挎著籃子往下走。她笑容滿面,想必是在寺里求了好簽,得了康健順利的好兆頭。
小姑娘被娘親牽著手,一蹦一跳地問:“娘,謝天甘雨落淋淋,是什么意思呀?”
婦人自己大字不識幾個,但記得大師給她解簽時的話,照著自己的理解,一板一眼地說:“就是干旱的時候,正好老天爺就給咱們下雨,是那個......時來運轉(zhuǎn)的好簽?zāi)亍!?
小姑娘咬著手指甲,問:“咱們家又沒有種田,為什么要下雨?”
“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這句話不僅對于玄妙事物可用,對于婦人這種兩眼一抓瞎的文盲來說也是一個日常用句,并且十分的實用,比“小孩管那么多”還要顯得更有家長風范。但可惜的是婦人腦袋里連這句話也沒儲存,她幾乎是意會到了“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這句話,無法言傳,只好惆悵地拍了一下小姑娘放在嘴里的手,兇著說:“臟得很!”
小姑娘被這一下打地忘記了問題,舔著汗津津的嘴角四下亂看,突然道:“娘......”
“娘你看,哪里有個人。”
婦人順著小姑娘手指過去的地方看。只見在那亂蓬蓬,長到半人高的草堆中,緩緩地走出來一個人。走近些了,婦人認出來那是個年輕的女人家,發(fā)絲蓬亂,腳步虛浮,跌跌撞撞地感覺隨時都會跌倒。
“哎呦!”婦人突然伸手一把捂住了小姑娘的眼睛。
女人也站住了。
她衣衫被撕爛了,外衫滑下來,露出赤裸的肩頭,而她卻好像完全沒有感覺到似的,幾乎連眼睛都睜不開,手臂茫然地亂伸。
婦人覺得傷風敗俗,下意識就撈著閨女要趕緊走,接著身后又傳來腳步聲,婦人回頭一看,是兩個男兒郎正無知無覺的朝這邊走來。
婦人呵斥了一句:“把眼睛閉上!”
隨即抓起自己籃筐里的布披在了女人身上,把她推搡進了路邊的涼亭。
“你爹娘呢?”婦人一連聲地問:“怎么姑娘家家的這個樣子出來,丟你家里人的臉!”
女人茫然地看著她,過了半響,才顫抖地說:“救命......”
“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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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日答應(yīng)來見你們,也是為了說清楚這個。”
滿香樓高處的包廂中,紅珠垂簾中,各式菜品被流水似的送上來,直到最后一份荷葉冰糕被送上來后,林夏容說了句:“沒吩咐不許再進來。”便端過一碗翠綠可人的甜冰糕吃了一口。
鄒士筠看著直牙疼,說:“這都什么時節(jié)了,林小姐不覺得冰嘴么?”
林夏容呼嚕吃下一大口,來表達對鄒士筠發(fā)言的不屑。
“我說正事兒呢。”林夏容放下碗,盯著鄒士筠道:“張環(huán)絕不可能是那種背著我在外面做茍且之事的人,陳蝶就是在污蔑他!我要你為張環(huán)澄清事實,還他一個身前清白。”
不知是鄒士筠性格使然,還是他跟林夏容到底有些私交,鄒士筠半點兒不怕林夏容的胡攪蠻纏,嘖嘖地道:“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會?在外頭打野食的男人多了去了。”
“怎么?”林夏容針鋒相對地:“少卿的意思是,假若以后娶了親少卿你也會去外面做這種事情么?別忘了我朝官員眠花宿柳者的處罰可不清。”
鄒士筠看著在旁邊吃得相當歡快的張普一眼,自己也夾了一筷子酥肉,笑道:“偏我這種從不眠花宿柳的人還娶不到親呢,林小姐,我方才所說雖不中聽,但陳蝶有她自己給自己作證,也有之前的陳家言行作證,在作案動機上也說得通。林小姐也要拿出證據(jù)來。哪里有突然就給人平反的道理?”
“我可以給他作證啊!”林夏容很激動:“我了解他,他絕不是那種人。”
鄒士筠搖頭:“空口無憑。”
“林小姐,”在一旁始終沒動筷子的陳桐生突然開口道:“你知道張,張環(huán)公子,為何會上癮飛光么?”
林夏容被問的一頓,道:“我哪里知道有這回事......”
“既然林,林小姐對,張公子食用飛光都,都不知道,怎么擔保他?”
林夏容這才反應(yīng)過來陳桐生方才問她的含義,頓時惱羞成怒道:“誰又能擔保那就是他自己愿意吃的?!他是被迫的呢?”
對于她這種耍賴式的辯解,鄒士筠都沒想跟她在繼續(xù)爭辯下去,又給自己盛了碗湯,慢悠悠地說:“夏容啊......”
“不準這么叫!你反了天了?”林夏容突然炸了毛,大驚之下吐出來兩個不顧語境的成語:“你以下犯上膽大包天!”
鄒士筠笑得眼角紋路皺起來,非常爽朗的樣子,略低了頭喝湯。
“總之這件事你辦也得給我辦,不辦也得給我辦,陳蝶冤殺張環(huán),她必死無赦。”林夏容道:“要是辦不了,你就等著給我脫了官服走人吧,鄒少卿!”
她一臉怒容地起身推開門就走了出去。
陳桐生跟著起身,卻被鄒士伸手虛虛一攔:“哎,你跟著走什么,你還什么都沒吃呢。”
“我吃了,餛飩。”陳桐生說:“繼續(xù)吃,不太好。”
她礙于口舌不便委婉了一點,實際意思是,人家都走了你怎么還坐這里吃得下這么大的臉?
鄒士筠高深莫測地一搖頭:“不必著急,”他把碗里最后一口湯喝了,只見掀珠簾子進來三個酒樓里的小二。
其中兩人抬著個中號食盒,一進來看見還坐著的三個人,先是一愣,接著賠著笑臉講:“林小姐叫我們把這些剩的包起來......”
滿桌子沒怎么動過的菜,鄒士筠順著他的話問:“收拾了這些剩菜去干什么?”
小二并不認得鄒士筠,但人慣會察言觀色,知道方才林夏容是帶著怒氣出去的,更何況一般來說,也沒有主人會中途離席,然后叫人去收拾剛上全的菜肴的。
明顯就是在趕人,下他們的面子。
林夏容明顯還站在外面,聽見鄒士筠的問話,聲音不大,但又恰好能叫里面的人聽見:“叫他實話說!”
小二辨認了一番,對鄒士筠已經(jīng)旁邊那個長相特別漂亮扎眼的女子都十分陌生,不像是有身份的人,便如實道:“林小姐說,拿去喂狗。”
喂狗也不讓你們吃。
林夏容哼了一聲,這才心滿意足地踏著步子離開了。
鄒士筠不怒反笑,對著小二一攤手,示意他們自便。
陳桐生覺得著實有些奇怪,便問:“鄒少卿,與林小姐......”
“我對她太口無遮攔了,是吧?”鄒士筠大大咧咧地往后一靠,光明磊落地說:“不瞞陳姑娘,在我父輩時,鄒家尚還有權(quán)勢可言,那時與林夏容打小定著婚約的,是我。”
是了,陳桐生突然反應(yīng)過來,別看鄒士筠整天帶著個咋咋呼呼的書吏,兩人一窮二白,一心一意往上爬的樣,鄒士筠原本也是頗有出身的。鄒家也是跟林家有同樣長久的家族歷史,唯一不同的是林家至今仍能維持,但鄒家只剩下昔日的光輝名頭了。
“啪”的一聲,一條被啃了一半的鵝腿掉回碗里,張普那油汪汪的手僵在半空,張著嘴愣住了。
也看不出來鄒士筠對此什么情緒,他平靜地站起來對陳桐生說:“那么咱們就換地方吧。”
他剛走兩步,身后的張普突然“嗷”地一嗓子,差點把鄒士筠嚇的一個跟頭。
“原來你還遭受過被驕縱跋扈的大小姐退婚之苦啊少卿!我明白了少卿!我理解你了少卿!難怪你平時是個對姑娘不開竅的木頭腦袋,原來是被傷害過啊少卿!”
透過這句話可以想見張普已經(jīng)腦補出了落魄公子被迫退婚受盡屈辱,最后好不容易當了大理寺卿卻又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遇到了蠻不講理的退婚對象,不僅要處理人家未婚夫的破事,還在酒樓讓人家羞辱一番。
雖然最后林夏容也是讓他那張嘴氣的。
陳桐生根據(jù)多年看話本經(jīng)驗,也成功得意會到了張普的腦補劇情,心情頓時復(fù)雜了起來。
他每說一句話,鄒士筠額頭上就冒出一根青筋,終于在張普嚎喪似的撲過來意欲表達他對上司的寬慰之情時,鄒士筠抓起桌上的一個干凈碟子拍在了他臉上。
“我懂,我懂。”張普臉上好大一個紅印子,兩眼淚汪汪地說:“在別人的傷心事面前要保持安靜,以無聲的行動撫慰受傷者的心靈。”
鄒士筠對著白癡玩意兒忍無可忍,吼道:“你懂個屁!”
他兇神惡煞地對著張普一指:“再給我胡扯一句,你就滾!”
張普立刻閉上了嘴,過了片刻實在忍不住,跟著問:“是哪種滾少卿?結(jié)了餉銀滾回老家的滾,還是滾回去大理寺給少卿你洗衣服的滾?”
鄒士筠面有寒霜,說:“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