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復(fù)生
- 彌天
- 淤泥
- 3157字
- 2020-09-18 15:20:17
伽拉好像陷入了一個夢魘卻不愿意醒來,旁人看見了她絕望濃重的痛苦,她卻緊抱著痛苦不愿意放開。原來她就生長在痛苦之上。
放開了千蜃,她就如同無根之萍,一丁點兒的精神寄托也沒有了。
伽拉曾經(jīng)對他的性格與為人處世的方式有那么強硬的要求,要他溫和有禮,要他眉眼含笑,要他待人親和,好學(xué)喜靜。青年一度以為那只是伽拉對他要求高,以君子之儀來培養(yǎng)他的緣故,到頭來卻只是教他邯鄲學(xué)步罷了。
“可是因為頭一個死的早,你才對我格外包容,沒有如此步步緊逼的緣故?”青年平靜而尖銳道:“等我死了,你再去找下一個,就這么一個一個地找,一個一個地改變他們,都照著千蜃的模子造出來,然后呢?”
“難道你如此,千蜃便能真正回到你的身邊?你不會老去也不死去,就要這么飲鴆止渴地,一代一代找下去不成?”
青年緩緩向伽拉伸出手,又放緩了聲音講:“別管這些了,伽拉,我們出去吧。”
“我們離開這里,好好的過,不行嗎?”
“你看看我,”青年艱難地唇齒開合,難為情的幾近心碎:“我不想再做那些無謂的猜想,整日想著你心里的另一個人妒恨到無法正視你,不想再不停地做一些可笑的事來試探你,再無數(shù)次失望了。”
“我也會對你很好的。”
“你就不能哪怕一次的,試試去喜歡另外的人么?你這樣的命,鐘情于一個凡人,要把自己活活地折磨死。”
“我寧愿你多情薄情。”
幻境中竟然也有風(fēng),有云,云團(tuán)來去,一時遮蔽了兩人所在的房屋,將伽拉面目變得灰暗模糊,一時又退去,青年看見伽拉堅決地?fù)u了搖頭。
“沒人要從這里出去。”伽拉一字一句道。
青年不怒反笑:“你還是要殺我。”
“對,”伽拉點了點頭,竟然首次沒有自欺欺人地再拿以往的話來搪塞他,面容驟然冷酷起來:“我會殺了你。”
“只有殺了你,千蜃才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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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伽拉再度尋找到她的部族時,因為歲月流逝,新老交替,如今那些存活的人已經(jīng)完全不認(rèn)得伽拉了。他們或許仍然傳說著關(guān)于一個寡言暴戾魔頭的傳說,但已經(jīng)辨認(rèn)不出來了就是眼前的伽拉。
當(dāng)時領(lǐng)導(dǎo)他們的族長外貌平凡,但卻異常聰慧高智。伽拉與他見面時,他正欲勸說族人回到故土。
“你想把他們困在幻境中,當(dāng)作你的養(yǎng)料?”
伽拉在人群退去后從墻后翻進(jìn)來問:“於菟。”
於菟笑瞇瞇地?fù)u了搖頭:“把他們留在哪里,再過幾百年都還是這樣,有什么用?你竟然愿意主動從幻境里出來,才是真的讓我驚訝。”
伽拉無言的坐在他對面,半響問:“孩子呢?”
當(dāng)年的問題出在青年死后。
青年是在于伽拉對話后不顧威脅,連夜離開幻境,當(dāng)時伽拉以為他想要逃跑,在夜色中動了手。
事實上哪怕僅論目力而言,伽拉都不可能因為在夜晚而失手做錯事,更何況伽拉這樣常年戰(zhàn)斗的老手,更是百步穿楊,若她的目標(biāo)是青年的腿,除非青年的腿突然憑空消失了,那么箭矢就不可能再射到另外的任何地方去。
伽拉當(dāng)時確實也并未射偏,成功的一箭便將青年射倒在地,緊接著整個人戾氣爆發(fā)的欺身而上,一把抓住了青年的衣領(lǐng),單手將他拎起來。
青年不等她開口訓(xùn)斥,竟然笑道:“你猜猜我在等你來的那些時間里,都想些什么?”
伽拉在夜色中視物清晰如白日,毫無障礙,青年的臉因為痛苦有些扭曲,那一刻伽拉竟然恍惚了一下。
她在那么一恍惚的瞬間想,他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傷。
自青年年幼時到了伽拉手里開始,她從來沒讓他受過比摔倒破皮更大的傷痛,在青年堪稱顛沛流離的童年中,在他成長后陷入王權(quán)之爭后,要做到這一點,伽拉需要花費的心力是不可估量的,任何一個養(yǎng)育孩子的人,都不可能拍著胸脯打包票說能對一個孩子照顧到那種地步。
那簡直就是摘星星不給月亮一般的嬌縱,硬生生的把一個落難的小皇子吃穿住行外加教育,一樣不落,一樣不差地一手帶大了。
“我在想很久以前的事情。”青年向后偏了偏頭,忍著痛意微微笑著說:“我出身原是不好,在宮里地位差的主子,都比不過人家一個正當(dāng)紅貴人的奴隸,自小過的不能說有多么差,但竟然也嘗過缺衣短食的滋味兒。”
伽拉眉頭深深地相互擰著,她心里還是想給他包扎,但同時青年逃跑的怒火卻又無處發(fā)泄。
“現(xiàn)在想來,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可是當(dāng)年到了你手里之后,我不僅沒了膽小怯懦的毛病,甚至開始嬌縱起來,敢指名道姓地要東西,要不到還會發(fā)上好一通火。”
小孩子都有生存本能,只對能夠包容自己的人發(fā)脾氣,只對能夠滿足要求的人不停撒嬌,伽拉對當(dāng)時年幼的青年來說就是這么一個人。
“我現(xiàn)在還記得很清楚,小時候不愿意吃藥,熬一碗摔一碗,其實也不是怕藥有多苦,只不過嫌你一開始沒有哄到點子上,仗著有人愿意哄不停賭氣,鬧到后半夜你也走了,下人們也討了半夜的無趣,紛紛地退出去了,心里才慌起來,偷偷的躲在被窩里哭。”
伽拉瞇起眼,其實這應(yīng)該是他還很小的時候了,青年孩童時期相當(dāng)能鬧,這樣的事情發(fā)生過很多次,青年在說的是哪一次她也已經(jīng)記不清楚,想不起了。
“就在我哭的時候,你掀開被子,往我嘴里塞了一粒糖。”青年就保持著那個表情說:“其實當(dāng)時我非常害怕,怕你們知道我是個只會胡鬧發(fā)脾氣的孩子,怕你們知道我父王的追殺,怕你們嫌我是個累贅。但越是怕,又越是想要試探你究竟會不會因此拋棄我,不停地想知道你能忍耐的極限在哪里。我這么說你可能想不起來了,但是若是我再說,在前一天我故意在被父王的人發(fā)現(xiàn)時不向你求救,也不逃跑,險些讓人當(dāng)時殺了,你為救我,還被刺了一劍,這樣你可能就有點印象。”
“你拿著一包柿霜糖坐在我床邊的地板上,一粒一粒的喂給我吃,在床邊守了我一夜,說我只是被嚇到了。”青年眼睛在夜色中微微反射著河水的光,顯得很亮:“要是你是真心的就好了,伽拉。”
“要是你對我的那些溫柔和包容都是真的該多好。“
伽拉看著青年的眼睛一怔神,緊接著青年突然起身附到她耳邊,輕聲問:“聽說千蜃是先被一刀刺中腹部,流血身亡的?”
伽拉乍然聽見這久遠(yuǎn)而血色猙獰的事實,當(dāng)即頭腦一片空白,剎那間并未反應(yīng)過來青年的意圖。
誰知就在這么電光火石之間,青年陡然一把抽出短匕,反手扎進(jìn)了自己的腹部。
那一刀扎的非常深,整段利刃都深深地沒入了青年的腹部,只露出外面的手柄。
伽拉一看就知道這把刀有問題,通常人對自己下手,無論是出于心理,還是本能的生理反應(yīng),都很難扎到那樣深的程度。就如同一個再想死的人都不可能徒手將自己掐死,因為身體會本能進(jìn)行反抗,一旦產(chǎn)生呼吸困難,手便會難以控制的自己放開。
即便使用了匕首的助力,在刀刃入體的那一刻,痛感就會同時開始阻止舉動的繼續(xù)進(jìn)行,使用刀具等自殺的人,傷口受創(chuàng)傷的程度不會相同,外層創(chuàng)口的受傷程度,往往比內(nèi)層要重,那是因為在刀刺入人體后,人便逐漸泄了力的緣故。
青年的眼睛在那一刻亮的簡直駭人,他嘴角翹起來,露出鮮血滿溢的牙齒,極其陰森,又極其溫柔的慢慢說:“我沒想離開你。”
河霧如同嗅到血腥的食人魚群一般突然暴漲,向著伽拉的反向猛撲過去,眨眼間就將她淹沒了。
當(dāng)伽拉意識到不對時,已經(jīng)來不及了。
於菟緩步穿過濃霧,還十分有閑心的在經(jīng)過她身邊時看了伽拉一眼,那一眼中混合著譏諷和嘲笑,還有一點難以隱藏的小得意。
“一開始把有蝴蝶印記的寧引去后山的人,是我。”於菟背著手說:“我想跟他交個朋友,你卻把他殺了。”
伽拉隔著夜色中的霧氣與這個與她同根同源的生物對視著,彼此都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
於菟也從山穴中誕生,但他本體實在詭異,在地下如同游魚,只要某種液體能達(dá)到的地方,他便暢通無阻。
但同時,在被河流杜絕了聯(lián)系的外界,於菟想要出去,卻要花費相當(dāng)?shù)男乃肌?
伽拉咬齒道:“你只不過想侵占他的身體......”
於菟反問:“與你有什么不同?起碼他不會像在你手里一樣那么難過。”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對朋友是很好的,”於菟道:“我不是說了嗎,我對人有相當(dāng)?shù)墓睬槟芰Γ允桥c你不同。”
他低頭看著幾乎被濃霧完全掩蓋的青年,笑道:“我只是.....滿足了他的愿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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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年死去的數(shù)十年后,伽拉再度尋找到了新的代替者,并且喚醒了他。
這一次,她駭人的發(fā)現(xiàn),被從那人身體中喚醒的不是千蜃。
是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