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泗
- 彌天
- 淤泥
- 3075字
- 2020-09-18 15:20:17
“神殿除去管理原液,祭祀事宜,更大限度上尊崇伽拉的意愿,他們為了將伽拉送回故土,哪怕犧牲整個神殿,甚至牽連無辜百姓也在所不惜。而我,”陳辛瀾輕描淡寫地說:“只用保證伽拉的詛咒能夠傳下去就可以了。”
實際上只有神殿與北獵堂才是真正的伽拉一脈,而祭司這個位置本來便是於菟所創,與神殿不對付也在情理之中了。
陳辛瀾頭一偏::“但為了所謂的血脈傳承,我們又不得不生下你。”
她說完頓了頓,隨即笑了起來。
不是輕笑,也不僅僅是臉上的一個笑容,陳辛瀾已經笑出了聲,身子不斷顫動著,幾乎要捧腹了。
“去吧,”陳辛瀾手按在她肩膀上,往前一推:“看過之后你也會跟我一樣,厭惡這些事情,厭惡著千百年來不斷重復的,愚蠢的謊言了。”
“看過之后你就會知道,我們所依托著生存的,是多可笑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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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富麗堂皇而又高聳的宮殿,宋川白一時有種失真感。
北朝人的建筑往往都非常高,頂部造型尖銳,幾乎沒有什么較為圓滑的弧度,讓人想起荒漠中高聳嶙峋的山石,看著都扎人眼睛。
但同時又有著充滿了教義意味的華美,任何一處的裝飾都可以從他們所信奉的伽拉教義中尋得端倪。宋川白站在門外抬頭去望身周這些樓宇,身旁一道黑影投下來,他于是回過頭來看著來人。
來者有一張完全陌生,乏善可陳的臉,平庸,淺色瞳孔,卻不停的笑著,仿佛非常高興得意的樣子。
宋川白不知對方來意與身份,于是也只是報以禮節性的微笑,正考慮著要不要主動開口講話以免被認定為無禮時,那人便開口道:“你不想進去看看么?”
這話一時聽不明深意,宋川白莫名其妙地望著他,只聽他接著微笑道:“這不僅與陳桐生有關,與伽拉有關,也與你有關,你不想去看看么?侯爺?”
宋川白瞳孔驟然收縮,失聲道:“你是......”
“噓,”對方一根手指抵在唇前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這就開始吃驚了?還早得很呢,不,不用說話,你的話對我來說沒有意義,我們也并不處在現實之中。”
“如果可以的話,我很多年沒有見到伽拉了,”他微微的笑著,下頜處的臉皮像紙一樣卷起來:“也很多年沒有再見到過你,循環往復,往復循環,你真是不想知道,陳桐生此時在經歷什么嗎?”
“你只是比正常人更為理智冷血,更加難以被引誘心動,并沒有到完全喪失好奇心的地步吧?”
他向著宋川白伸出手來:“來,我帶你去看看,什么是真實。”
宋川白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半響道:“你是於菟......”
對方笑了起來:“或許吧,或許我是的。”
長久的沉默與僵持,宋川白始終不動,對方也絲毫未表現出自己的不耐煩,維持著將手伸向他的動作,好像篤定了他一定會答應自己似的。
“你故意讓我們來到這里,”宋川白說:“到底是為什么?”
對方想了想,坦然地道:“啊,想讓你們也來看看這個王朝最后的樣子吧,你們應該也很想知道在它覆滅之前,究竟發生了什么。其實一直都是這樣,前人留下謎團,后人窮盡一生將它解開,最后卻發現這只是一個被精心包裝的笑話,于是再將它傳給自己的后代,北朝人差不多就是在干這種事。”
“你們去見了陳恪,去了礦場,也見到了蛇藤花,實際上也差不多了,前因我可以直接告訴你,莫皇后不是死于陳恪之手,陳恪不過是個執行者,她是死在北朝人手里,死在北朝對伽拉的狂熱崇拜中,陳恪早就恨透了伽拉留下來的任何東西。”
他就這么笑著說:“莫皇后是被神殿喂下的原液制成了偶,才被陳恪殺害,而至于為什么陳恪如此憎恨偶......”
“也許是因為陳恪的父母曾經就是偶,也被他親手所殺的緣故吧?”
“偶的存在會感染身周的一干人,一個接一個,一個連一個,沒有人能夠幸免,也沒有人會輕易被發現......”
宋川白覺得他那種嘆憐的語氣很荒謬:“偶不就是你的幼種所導致?”
於菟輕輕一抬下巴,面上還是那種無謂而隱約含著憐憫感嘆的神情:“每當我嘗試與我身邊的人所共情,就會陷入更深的迷惑之中去,所以不要對我那么嚴苛,我對于情緒把控的還不好。我時常想去幫助他人,但也會在最后發現,給人類帶來痛苦,恰好就是我賴以生存的本能。”
“我幫助了一次,就把恩怨一直延續到了現在,也很厭倦了。”他說:“我是來請求你們幫忙的。”
“幫什么?”
“讓我回到北朝。”
於菟說:“我現在在大周京都地下的古龍骸骨中,勉強維持生存,只有回到北朝,才能繼續存活下去。”看著宋川白的神情,他又補充道:“只有我活下來,你們才能活下去,你,鄭棠,與陳桐生。還有一個,姜利言,你們與我如今一體。作為回報,我給你看看關于伽拉的真相。”
“伽拉的真相與我何關?這買賣你去找桐生做倒還可能,怎么就是對我的回報?”宋川白往后退了一步。
“因為你也會在伽拉身邊看到你自己。”
於菟道:“陳桐生對你的態度,關于你自己的身份,你不好奇么?你不想知道,是什么讓你活下去,又是什么阻止了你活下去?”
宋川白沉重呼吸,遲疑片刻,終于將手伸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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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層一層抽絲剝繭,從大周都城北上,逐漸向北朝靠近,向真相靠近時,其實沒有人能想到將會觸碰到這樣久遠,以至于令人驚駭和茫然的歷史。
最開始伽拉還孕育在深而陰冷的山穴中,被人為催生在地生胎里。
在遠古而詭秘的年代與地域中,人類組成部落,以抵御鬼怪野獸,他們向天神尋求庇佑,而并不知天神與鬼怪從來同根同源,只不過形態立場不同。
于是在兩方的不斷對戰征伐中,人類幾乎完全無法保全自己的安危,他們既不能在肆虐的鬼怪手中逃脫,也不能在詭異的吟唱中抵抗隨之而來的幻覺與瘋癲癥狀,更無法在天神與鬼怪留下來的殘渣中生活下去。
實際上那些與人類相伴生活的生物究竟是什么,直至它們相繼消亡,人類也未曾弄明白過,只是按照本族的語言,將它們命名為神,或者鬼。
那些懸浮在空中觸手飄游,而無頭無臉,甚至無口無眼的天神,外貌看上去與鬼怪一樣可怖,那在沙石下緩緩爬動,身軀龐大到可吞噬掉一整個部落的鬼,也與天神一般虛無而令人無法解讀。
人類從未與它們交流過,也從未獲得過與它們溝通的能力,在幾百年的嘗試后,某些部落的人終于放棄了這個舉動,轉而尋求獲取自保的能力。
北朝先祖歷史上真正的第一任祭司,就是從這個時候誕生的。
祭司生于泗水,命名為泗,他從荒原中尋找到了遠古邪神的尸體,并從它身上剝離下來了一些軀體組織。
或者說,那些看上去快要干癟的軀體組織誘使著他,將它們帶回了自己的部落。
泗的孩子第一個吃下了這些東西。
泗愕然的發現,孩子獲得了常人難以擁有的行動力與自愈功能,能夠在捕獵與逃亡中擁有最大的成功幾率。
于是整個部落的都開始食用這些軀體,他們隨著泗進入荒原,花了漫長的時間,將那山般龐大而又不腐爛的古神尸體上,一切可以食用的部分吃了個干凈。泗將邪神的骨頭拆卸下來,做了一把巨大的長弓,作為他們部落的信仰之物。
超越常人的機能與身體令泗所在的部落迅速地凌駕于其他人類之上,而此時又恰好是眾神黃昏的死寂時刻,天地之間,神鬼俱靜,為泗所在的部落提供了繁榮發育的溫床。
在部落中不斷有人瘋癲死去的同時,那些活下來保持正常人,開始誕下淺色瞳孔的孩子。
但泗卻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全副心思都投入了如何將古神留下來的力量培育發揮到最大上,待他年邁昏沉之際,才后知后覺地發現,身邊同齡人似乎很早就死去了,剩下的,確實眼瞳眼睛淺的幾乎嚇人的年輕人。
一個一個的淺顏色眼睛,就如同古神瀕臨死亡時望向天空的灰白瞳仁。
這不是他的孩子。
這不是部落的孩子。
這些年輕的族人異常排斥外來血脈,大肆獵殺外族,生啖俘虜,他們圍著古神的骸骨祭拜,圍著外族俘虜的血淋淋的尸首載歌載舞。
泗死前在部族中精心挑選了一個符合自己心意的人選,將自己的研究交給了他。
他記得他叫氓,氓的身邊,還養著一個眼睛顏色沒有那么淺的,相貌極其端正漂亮,天生愛笑的小娃娃。他咬著手笑,赤腳站在沙地里,從來不愛參與圍獵俘虜的活動,大眼睛澄凈無害。
“他是千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