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桐生明白過來他那次的突然出行，以及為什么明明被於菟控制著，卻敢應(yīng)下方茗的話。

因為那個時候他是擺脫了控制的。

“我開始只想抓住機會試探一次，便搶著機會去了黎城，沒想到之后發(fā)生的事。而在自黎城回來之后，我原已做好了舍棄方茗的準(zhǔn)備，卻發(fā)現(xiàn)完全沒有被懷疑。”宋川白道：“幼種的萎靡一直持續(xù)到了現(xiàn)在，期間有偶爾的活躍，但持續(xù)的時間卻連一天都不到，我便開始懷疑，於菟出了問題。”

“於菟在宮里？”陳桐生想起鄭棠原是在宮中接觸的於菟。

宋川白點了點頭：“姜利言告訴我，於菟如今寄宿在龍骨之中。”

龍骨？

埋龍之地，京都，龍骨！

陳桐生猛然睜大眼睛，原來她那個夢是這么回事！

伽拉希阿在上古時期斬殺的龍類骨骸沉入地下，又在千萬年之后，被於菟所依附寄生。

“所以，”陳桐生問：“在外宴那日聽到的龍鳴，其實就是......”

“於菟模仿寄主生前發(fā)出的聲音。”宋川白肯定道：“於菟此物擅于寄生，模仿，它最可怖的地方，在于它會自發(fā)地模仿宿主，以控制宿主在死亡后，繼續(xù)做出生前的行為，甚至發(fā)出聲音。”

“在龍鳴發(fā)生前后的日子里，於菟的狀態(tài)很不穩(wěn)定，而我身上的幼種也很不穩(wěn)定，便無法判斷自己是否處于監(jiān)控中。”宋川白看著她，問：“對于你與姜利言，你們不同于常人，以及你不同于常人的生長，我也曾有過發(fā)問，姜利言沒有正面回答，只是透露你們會變成如此，都仍與於菟有關(guān)。”

他說著也有些奇怪：“但姜利言需要焚香來讓自己躲避開於菟的感知，而你卻不需要，這一點很奇怪。”

“焚香？”陳桐生說著對墻角的香爐一指：“難不成就是這種？”

宋川白轉(zhuǎn)過去看了一眼裊裊紫煙，點了點頭：“是的，所以據(jù)我猜測，北朝宮殿之中處處點此香料，為的也是......”

“躲避於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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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猜測簡直太重要了，對于陳桐生與宋川白來說，哪怕是一點能與於菟相反抗的事務(wù)，都是關(guān)乎性命的。

尤其是他們?nèi)缃窬驮诒背校锌赡苋カ@得怎樣去制造這種香料，以及更為深入的，發(fā)現(xiàn)這種香料為什么能夠避開於菟那無孔不入的寄宿與監(jiān)控能力！

陳桐生都顧不上之前道歉與宋川白本人在不在意被寄生這件事情了，不必多說，他肯定是在意的，只是基于他那過于封閉與冷靜的內(nèi)心來說，他此時需要的恐怕也不是陳桐生的道歉，與當(dāng)時陳桐生怎樣將他變成如此的細節(jié)解釋。

在這件意外上，他只需要確定一件事情，那就是陳桐生是否是故意害他，這代表了陳桐生是否可信任與她的立場，但在陳桐生開口道歉之前，或者說在陳桐生開口時，宋川白就以及知曉了這個疑問的答案，態(tài)度因此而表現(xiàn)的無所謂了。

道歉并不重要，他也并不在乎，對他而言，陳桐生的道歉既不能給這么多年的被監(jiān)控一個補償，更不會起到平息被害怒火的作用。一方面是宋川白不讓自己生這種沒有意義與實際作用的火氣，另一方面，對于真心誠意的后悔與痛苦，不原諒對方的道歉，才是將歉意放大的最好方式。

回避會讓事件不斷發(fā)酵，而看似不斷后退的包容，對陳桐生來說，遠比咄咄逼人的憤怒來得有用的多，也有效益的多。這方面的退讓，會將陳桐生的情緒與心結(jié)無限放大。

陳桐生實際上是一個接受度非常高，心理自洽能力也異常強悍的人，宋川白在之后的與她不斷接觸中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無論是北朝還是於菟，再到之前遇到北獵堂，或者在石林里面對那么多白骨，她都能迅速地接受不斷出現(xiàn)的新背景，并且迅速調(diào)整自己的想法與思考方式。

而宋川白如果在此時選擇合理的方式去接受她的道歉，造成最有可能的后果時，陳桐生以為兩人對此事已經(jīng)達成了一致的看法，倘若后續(xù)發(fā)生什么，她的那種愧疚與補償感就會相對地減少許多，做選擇時便會更偏向于理智。

這樣冷酷而充滿計算的想法，幾乎是在陳桐生開口道歉的瞬間從宋川白大腦中涌現(xiàn)而出的。

他知道陳桐生喜歡自己，但是單純的喜歡又能夠證明跟支撐什么？

宋川白自問需要這種喜歡嗎？

難道他不知道，在年少悸動時期，鄭棠也曾經(jīng)無限地在精神上依賴甚至仰慕于他嗎？

但是這又能代表什么呢？

倘若沒有鄭棠如今對他，以及他父親手中權(quán)力的忌憚，倘若她沒有對他們共同擁有的詭奇秘密的同類感，倘若她沒有對于自己是一只貍貓的心虛，也沒有對于曾經(jīng)宋川白的依戀與不舍......宋川白常常想，鄭棠還會留他到現(xiàn)在嗎？

或者換句話說，鄭棠還會給予他目前的權(quán)力，自由與聲望嗎？

人心易變，時時需要權(quán)衡利弊，一個單純的，甚至只是開始于外貌的喜愛，哪里有什么實際的用處，當(dāng)然需要更為多樣的穩(wěn)定聯(lián)系。

宋川白這樣手段用的多了，幾乎成為本能，想也不要多想，下意識的回答就已經(jīng)出口，說完，自己都驚心于自己的卑劣。

真是太無恥，太冷漠了。

但是把別人情緒掌握在自己手中拿捏而獲得的快感，又是多令人難以抗拒啊。

更何況陳桐生的情緒對他而言又是這樣的好掌控，以前是如此，現(xiàn)在也是如此，根本不需要花什么大心思，便能輕易看到對方失魂落魄，或者愧疚淚眼。

宋川白強迫自己將目光從陳桐生掛著兩道淚痕的臉上挪開，自然而然地轉(zhuǎn)移話題道：“那作為神殿的職員，姜利言想必是會了解紫煙的事情了。”

陳桐生果然就點頭問姜利言如今在哪里。

那個長相神似姜利言，但更為年輕的漂亮少年本來無名，但陳桐生睡了一覺起來，他就真的因為陳桐生的一句話被命名為姜利言了。

他就等在陳桐生所在的宿屋外，一叫便進來了，依然是低眉順眼的馴良樣，就這個神態(tài)而言，跟百年后的姜利言那就絕對不是一個人。

但這也沒什么，畢竟陳桐生與小時候的桐生性格都差去了十萬八千里，在方鶴鳴手里的陳桐生那叫一個好苗子，那叫一個好人樣，但如今也是心情好就胡咧咧站人便宜，主要是宋川白便宜的老油子了，越發(fā)的心狠理智，還有點跟她娘一脈相傳的癲。

按宋川白說小桐生那個喜怒無常，暴戾跋扈的模樣，要是就那么長大了，還不知道會長成個什么混賬東西。

所以說長著長著半途歪了太正常了，陳桐生先將此處疑慮按下不論，直接了當(dāng)?shù)膯枺骸澳憧芍@紫煙有何用？”

姜利言茫然地抬頭看了一眼墻角的香爐，茫然地搖了搖頭。

陳桐生與宋川白兩人疑惑的對視一眼，陳桐生問：“你不知道？”

姜利言點頭：“不知道的。”

“那為何宮中到處點著這個紫煙？”陳桐生道：“要是說宮中愛好也有些說不過去，怎么會如此統(tǒng)一？”

這話說的略虛，畢竟陳桐生其實沒有到宮中的各處去看過，她也很懷疑姜利言此時有沒有離開過神殿，去到過另外地方，但姜利言果然就很老實地說：“可是，據(jù)我所知，宮中并沒有到處都點著紫煙啊。”

“為什么？”

姜利言表情便有些怯怯的，他似乎以為這是什么考驗和提問，就像神殿中的考核一樣，要謹慎考慮回答，否則便會遭遇到完全不同對待。

“你知道什么盡可說就是了，我又不會打你罵你，也不會對你做什么過分的事情，我還有很多話要問你呢。”

姜利言眼睛瞄一瞄陳桐生，似乎在考慮她說話的可信性。

陳桐生心說難道我之前動不動就亂罰仆從的名聲已經(jīng)傳到神殿去了，他們都知道原來的我是個什么東西？

想了半天，姜利言低聲說：“只是特定的宮殿與地點要求必須點燃紫煙，不燃者輕則懲戒，重則處死，這是今年才定下來的規(guī)矩。祭司大人頒布的神諭，可至于為什么，大概除了陛下與祭司大人外，并無人知曉。”

今年才定下的規(guī)矩？

所以點燃紫煙并不是北朝素來的習(xí)俗，這也是在他們發(fā)現(xiàn)了什么之后所做出的補救！

對于違反者的懲罰又如此之重，難不成宮中也已經(jīng)被於菟所盯上？

屋內(nèi)的另外兩人也幾乎是在同時想到了這一點，表情便凝重了起來。

那么，如今於菟的幼種有沒有侵入宮中，而作為於菟眼睛與手腳的“偶”，此時在宮中存在么？

又是誰？

陳桐生按住心中的驚悸，再問：“你可知飛光？”

姜利言又是一臉茫然，這也在意料之中，畢竟飛光是大周的叫法，她接著也不問了，只是對姜利言說：“你可知宮中所飲酒水以及各類消遣小飲多少類型？”

姜利言聞言點頭。

“好，”陳桐生一拍板：“帶著我的人，去把各取一份送到我面前，一樣都不準(zhǔn)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