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人生何處不相逢
- 彌天
- 淤泥
- 3186字
- 2020-09-18 15:20:17
陳桐生屏氣站在宋川白身旁,險些伸手去擦他的面頰,想抹掉那并未流下的眼淚。
原來他們的關系是從這一刻就完全地迸裂了。
“我身上的幼種,”宋川白突然開口道:“你是不是也能......就像你控制這場疫病一樣?”
周莞昭輕輕搖頭:“我不能,於菟能。”
“我再也逃不出去的,你也是,子陵。”周莞昭說,神色卻有一種可以的漠然,用以掩飾倉皇的漠然:“一言,一行,心念所動,它都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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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一行,心念所動,於菟無所不知,無所不下曉。
是這樣么?
這就是宋川白總是表現得欲言又止的原因?這就是他被不停逼問又不停沉默的原因?
但陳桐生又覺得不對,宋川白在黎城中所做言論與選擇,都是明明白白與周莞昭不利的,若是於菟能夠聽見,它難道不會通風報信,不會有所行動?
接著另一個念頭涌進陳桐生的腦海中......
於菟到底在哪里?
這個傳說中無形無體,卻又仿佛無處不在的東西,它總要有一個特定的地方所在才是。
陳桐生猛然想鄭棠所說的宮中。
鄭棠是在宮殿之中首次遇見的於菟,并在那時就已經被埋下種子,那么姜利言呢?
姜利言又在此時中充當一個什么樣的角色?
陳桐生在心中不斷地分析著自己這段時間來所看到的一切。
首先一件很明顯的事,便是姜利言肯定事先便是與先帝合作的。從他們交談流露出的零星話語中,可知鄭棠命運改變的起因,或者說她之所以來到這個世上的原因,就是六公主的天生不足,無法久活于世,而先皇為了自己這個女兒,不惜令姜利言動用某些見不到的秘法來拿活人給她換命。
鄭棠就是在怎么一個情況下出生的,她并非是宮女與侍衛所生,而是正兒八經的皇室子嗣,而之所以這個宮女對于自己被寵幸之事到死都不吐露分毫,哪怕面對自己的女兒,也不說半句實話,恐怕當初她生下這個孩子,并非意外,也根本不是什么母愛,被皇帝寵幸,把鄭棠生養下來,一開始就是任務,一個到死也不能說出口的任務。
鄭棠這個注定了要為公主舍命的嬰兒,也就沒有被眾人所知的必要......不,她的存在一定是要保密的,絕不能為他人所知。一旦被外人察覺端倪,不光是皇帝私心救女這一件小事,連彌天司,乃至于姜利言的存在,以及他所用的違背天命罔顧人倫的秘術,也有可能隨之浮出水面。
于是鄭棠被藏匿在宮中將養十幾年,那么,按姜利言的說法,種子是他親自種入鄭棠體內的,也是他在幼種成熟后,親手完成了接下來的進程。
但是中間有一個奇怪的點是,他為什么要把鄭棠帶入彌天司?
教她老老實實地呆在宮中,等到臨近幼種成熟之日再帶出來不行么?
為何要令鄭棠額外的在彌天司內呆了兩年?
此疑問先按下不說,只說在鄭棠為六公主續命這件事情上,姜利言也并非先皇所期望的那樣忠心耿耿,反倒是私自將真相,或者說一部分真相透露給了鄭棠,告訴了她會發生的續命之事。
那么鄭棠,也就是如今的周莞昭,一定便有合乎她身份的安排。
聽周莞昭蘇醒后,姜利言的話,他接下來的打算是教鄭棠裝作真正的周莞昭回宮,畢竟能做到連樣貌長相乃至于說話聲音都完全一模一樣的,稍微裝的沉默些,姜利言再為她找個換命期間記憶神智受損的借口來,偽裝一個不太常出現在眾人眼中的公主太容易了。
六公主本身母族沒有什么勢力,全靠先皇對其母妃的愛屋及烏,以及對于面色蒼白聲音細弱小公主的憐愛罷了。
除去她的身邊人,以及先皇,恐怕更多的人對她是沒有什么關注的。因為她在不常離開自己內殿,為人也怯弱沉默,之后更是無緣無故進入彌天司,之前陳桐生聽到的傳聞是這個六公主前期是不受先皇關注的。
可是鄭棠在獲取周莞昭身體后,先是裝了一幅體弱無力,不適應的虛弱樣子來,放松了姜利言的心,隨即又背著他往香爐中投了什么,然后便一直留在彌天司,一直到宋川白離開彌天司北上查飛光,才開始行動。
這期間鄭棠沒有與宋川白再見面,宋川白期間一直以為她死了,鄭棠也沒有與姜利言再見面,如他所言的回到宮中。
從她更改命運,到疫情爆發,期間足足過去了六個多月,近半年的時間里,若說先皇沒有起過見女兒的心思,或者說沒有到六公主回宮的時間,陳桐生是不信的。
姜利言不來見她,一定是期間發生了什么,讓他改變了對鄭棠的安排,或者阻礙了他來見鄭棠。
那么姜利言與所謂的於菟又是什么關系?
他來自神秘詭譎的北朝,於菟同樣來自神秘詭譎的北朝,這兩者之間是合作還是敵對?
按鄭棠對于於菟的認同,與她背著姜利言所做的行動來看,不說敵對,起碼姜利言與於菟并非合作,姜利言也不受於菟的控制。
對了,陳桐生突然想起來,在北朝滅忘后,於菟的幼種,主要是靠飛光傳播的!
這就是為什么周莞昭會對飛光屢禁不止之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直接表里不一地放縱了,這就是為什么朝中官員都敢私下參與飛光的販賣,這靠的便是於菟對周莞昭的控制!
這就是於菟指使鄭棠奪取權力的根本原因,陳桐生不知道於菟靠什么來保持生命,但就目前來看,傳播其幼種絕對是其中一件。
與其在人群中依靠特定的時期與特定的模式人傳人,不如任一個王朝都流通起含有幼種的商品,只要皇帝不對此物下決定的禁令,還要什么能阻止於菟幼種的傳播?
幾乎沒有。
背后血淋淋的可怖真相令陳桐生心驚膽戰。
那么,北朝的覆滅,與這個於菟又有沒有關系?
它究竟是如何從北朝所在的地域千里迢迢地來到京都,又是如何進入宮中的?
姜利言又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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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川白一步一步走下層疊的階梯,陳桐生看見周莞昭追了出來,又沒有出聲,只是站在門口望著他遠去。
夜幕浩瀚沉重,星子明滅,重重宮殿燈光通明,唯有宋川白一步一步即將走進的宮道上光亮暗淡。
他最后還是選擇幫助周莞昭,最后還是選擇為其野心背負上了,他原本不會背負的東西。
宋川白曾經問過鄭棠要做什么,但那時候他卻沒說過自己要做什么,陳桐生跟在他身后一起走下去,走在他的影子里,輕輕地問這個被父母舍棄,被知己欺騙的人,問他:“你真正想做什么呢?”
如果他不服從父母的選擇進入彌天司消磨此生,如果他沒有選擇支持周莞昭而成為背后推手,他自己想去做什么,成為什么樣的人?
陳桐生看著他略微垂下去的頸子,心想,大概是很閑散,又很忙碌的那類人吧。
不必顧什么朝堂之爭,也不必管什么詭異的怪物控制,一股腦扎進自己想研究的事情里去研究便行了,整日忙忙碌碌地去操心自己的進度,滿山河地亂跑,別的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用顧忌。
可惜他沒有過上這樣的生活。
宋川白在助周莞昭成功登基后,便因為對帝王猜忌心的極度厭煩,和對于於菟的耿耿于懷,開始著手查明此事。
陳桐生一直以為宋川白是先查的飛光,再從飛光發現的一系列古怪事件,實際上他是先從於菟入手,再發現的飛光。
也許在宋川白發現周莞昭對于飛光的縱容后,他便意識到了兩人不可逾越的溝壑,與此事的嚴重性。
陳桐生又想起那個在春獵場死于蛇毒的皇太子周明則,當初宋川白一度想要保他,最終卻還是疏忽之中教人害了性命。在一次一次的消息泄露,與背叛中,宋川白也意識到什么叫不可托付,學會了三緘其口。
不必說,不可說,不敢說。
在宋川白與周莞昭,與於菟反其道而行之的路上,即便他走的如此小心翼翼又不動聲色,還是害了一個又一個人,周明則算一個......方鶴鳴大約也是一個。
宋川白不敢再告訴陳桐生了。
實在是沒有必要,也沒有這個底氣了。
周遭景物快速拉過,四季回轉,陳桐生眼里只有宋川白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的身影。
從蓬勃壞脾氣的少年,到內斂而不動聲色的青年,陽和侯府的仆人清洗過一批,換過一批,他身邊人死了一些,背叛了一些,也走了一些,最終只有他永遠在陽和侯府中,偶爾駐足于飛流池,或者會想起那個天真稚氣的,沒能保下的孩子。
他豈止是不自由,簡直是一世,都活不斷重疊的枷鎖之中。
陳桐生向他抬起雙手,想去觸碰他,又想去擁抱他,然而一抬手,先是眼淚忽然流了下來。
他們早在彌天司內便見過。
宋川白為她解了一次麻煩,之后一直在彌天司里找她,而陳桐生將宋川白推入了無可逃脫的於菟手中。
仿佛命運齒輪緩緩轉動,逐漸咬合,宋川白對陳桐生的尋找使鄭棠再次接觸於菟,而陳桐生又正是為了救鄭棠,在雨夜引去了宋川白。
無知的少年時候匆忙一遇,時光環境裂縫之間驚鴻一瞥。
......人生何處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