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豐年間,江浙一帶正鬧旱魃,莊稼歉收,百姓苦不堪言。嚴州府地處浙西,多山多林,少田缺地,也有波及。只有府城所在梅城,處于三江匯流之地,船運繁榮,日子才好過一些。
嚴州府治下有一處山村,名為夏田,左臨長寧,右接上山。此村雖名為夏田,但村中卻沒甚么良田,而多為山地,到了如今鬧旱魃的年份,山地上的泥巴干成了灰,山風呼嘯,便帶著村民的盼頭都去見了鬼。
夏田橋前有一戶人家,姓徐,家中有泥屋兩棟,分為上下兩層,住得滿滿當當。此時徐家當家的叫徐廣濟,因為沒有讀過書,便沒有字號,老伴叫徐陳氏,是用徐廣濟的妹妹從長寧村換來的,兩人含辛茹苦拉扯養育五男一女。
農村里常說,多子多福,這兩位倒也是有福的。
說起生活于夏田的百姓,成分倒也單純,村中有兩大姓,一是洪姓,一是徐姓。洪家老祖是夏田開山始祖,徐家老祖是元末明初為避兵災由揚州遷來,先到會稽,再到嚴州。
徐、洪兩家在夏天戮力開荒,休養生息,后因徐家人丁興旺,又是有財的積善人家,隱隱成為了夏田的話事人。
相較于在夏田如日中天的徐家,橋前這伙徐家人,有些不同。他們的先祖自明成祖時從山東青州而來,原本姓什么已經不知道了,來了嚴州之后,徐家先祖先到胡家,改姓了胡。后子女太多,只能抓鬮讓一支搬家。當時徐廣濟的父親胡家老三中鬮外遷,搬到更偏遠的夏田,到了夏田之后,又改姓了徐,后有了子嗣傳承,就是徐廣濟。
恰逢災年,加上子女眾多,徐廣濟夫婦日夜煎熬,每日都為養活這六個孩兒焦頭爛額,機關算盡,可還是無法為繼。實在熬不下去了,便叫來長子徐祖英吩咐。
徐祖英得了大人招呼,就來跟前伺候。徐祖英此時三十有二,尚未娶妻。徐家家貧地薄,又是外來,說上一門親事,談何容易。更加讓人懊糟的,徐祖英是癩痢,模樣丑陋。這是他幼年掉進火鋪燙傷的,徐廣濟沒錢醫治,落下的殘疾。
見到長子來到,徐廣濟開門見山告訴徐祖英,家中實在窘迫,你又長得最丑,想來這輩子是娶不上媳婦了,既然不能為徐家延續香火,你就去外面闖蕩,能活下來,你就自己當戶主,開枝散葉;活不下來,如果有遺產,就讓人捎回家里。
徐祖英人雖丑陋,卻也向往圣人大道,在幼年給徐府當幫工的時候,偷學過菜根譚,知曉二十四孝,也知道孔融讓梨的道理,當即就表示,父親說的很對,只是孩兒該去哪里求活呢。
徐廣濟曾聽徐府的人說過,嚴州府城梅城商業繁華,用工極多,便對徐祖英說,我兒可去梅城討一條活路。
徐祖英知道梅城乃是嚴州中心,十分富庶,雖未去過,此時聽了,卻也有些激動澎湃,心中有些向往。
徐廣濟見徐祖英有外出闖蕩的決心,覺得很是欣慰,接著又說,祖上所傳下的絕技,不是正當的本領,如果使出來讓官府的人看見,將有殺身抄家的禍患,萬不得已不能使用。
徐祖英這才想起,自己身懷一種名叫“打神邊”的暗器功法,此術十分陰險歹毒,乃是徐家祖傳。不過因徐祖英性格和善,從沒有與人結仇,也沒有心善的姑娘看上自己而被霸凌,便一直沒有機會使用。
徐廣濟看話都交代清楚,便催促道,我兒既然決定要走,就快點走,不走就要吃午飯了,即使家中沒有米面可以下鍋做飯,但是井水燒成滾燙,也是要用柴的。
徐祖英體諒大人操持家庭不易,于是回自己的床鋪收拾了兩件衣服,又到地窖中拿了兩塊番薯種,收拾停當,到了堂前給父母磕頭,又和弟弟妹妹們擁泣。之后,就離開家出門去了。
出門趟過門前的龍溪,走過村中石板大路,徐祖英在村中沒甚伙伴,便不留戀。直到到了村口,這里有一座石頭打造的單孔拱橋,名曰龍溪橋,過了這座橋,便是出了村。
父母在不遠游。父母健在,自己卻不能再跟前盡孝,這是自己為人子的不孝呀。徐祖英心中感傷,自己這一去,很有可能就回不來了,感到悲苦,便放下包袱,往自家的方向鄭重跪下,再磕三個響頭。
決然出村而去。
一路尋人找路,路過黃家村,朱家村,潘家村,徐祖英終于到了胡家村。這幾個村落已經是在龍溪的下游,地勢開闊,肥田又臨近河水,日子要好過一些。特別是這十七都胡家村,臨近鎮上,房舍鱗次櫛比,阡陌如織,雞鳴犬吠,十分熱鬧。傳聞這胡家主脈是唐昭宗長子,當時的唐太子李昌翼后人,在當地算是望族,宋太祖也曾為李昌翼題詩。
徐祖英在胡家村中多方尋訪,終于到了自己的大伯家。見到長輩,拿出隨身攜帶的番薯種,想要換取一些干糧、盤纏,此時徐祖英的大伯在大興橋頭置辦了田產,因為宅院臨近官路,開了大碗茶鋪,供來往的人補給,家中有些積蓄。等徐祖英喝了兩口水,拿出白面做的麥餅,和幾十枚大錢,囑咐兩句便送徐祖英離去。
徐祖英得了干糧、盤纏,信心大增,走過官路,便到了楊村橋鎮上。據傳說,楊村橋鎮原為龍山鄉,在元代,有一楊姓人家居住在本地時,在鎮西側建一橋,名楊村橋。后人村以橋為名、鎮以村為名,才叫了楊村橋鎮。
當時天色已然沉暮,徐祖英身懷巨資,不敢在鎮上過夜,怕鎮上舒適的環境消磨意志,耗費錢財。便問了鎮上居民,有沒有近路。鎮上看橋收稅的稅丁便說,要去梅城,自然是走水路,趟過眼前這條花溪,翻過楊村橋對面的百旗山,到了大洲,坐上渡船就是十里埠,過了十里埠,就是七里籠,過了七里籠,那就算是到了梅城碼頭了。
出門在外,靠得便是嘴勤快,靠著就是人幫忙,徐祖英謝過稅丁大人,涉水過了花溪,就往百旗山上而去。
百旗山倒是不高,山勢平緩,也有明晰的山徑,路不難走,只是山上松樹成蔭,遮蔽夕陽,有些孤寂和陰森。徐祖英雖說已進而立之年,但未經歷男女感情,心智尚有不足,走得久了,便有些心慌。一步一回首,就怕有強人剪徑。此時天色已經漸黑,徐祖英便想,若是有間破廟小觀,留宿一夜便好了。
便在這時,徐祖英竟然一語成讖,果然在百旗山山腰之上,見到一座廟堂。徐祖英大喜過望,加快腳步,登山而上。不多時,便到了這座雅致的寺廟跟前。寺廟不大,只是三進,白墻屋瓦,修竹其間,院墻之內,還有桃樹種植,隱隱有些香粉氣傳來。
徐祖英這時繞到大門前,抬頭一看招牌,只見玄木之上三個鎏金大字,口口口。徐祖英撓了撓頭,他不識字。訕訕一笑,又打量起周圍環境,不免嘀咕道,我是往東走,可這寺廟大門卻在我左后手,那豈不是坐北朝南,南無阿彌陀佛,這寺廟卻是有些意思。
心中帶著好奇,徐祖英爬上院墻旁邊的一顆松樹,三下五除二上了枝頭,往這寺廟院墻內探頭探腦。只是往其中一看,徐祖英便雙股生顫,額頭冒汗,眼冒金星,以為自己中了夢瘴,他睜大眼睛,定睛細看。只見這幽深山中孤寺,院墻之內,天井之下,竟然坐了三五比丘尼,比丘尼身后站了兩位黃巾力士,在他們面前,正有一長發白衣妙齡女子,正在耍劍,氣氛怡然。徐祖英身上這打神邊功夫修習多年,最重眼力與手勁,此時當真看得清清楚楚,心中暗道一聲不好,這是剛走夜路,膽氣不足,被精怪看輕,遇到狐仙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