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深慢慢睜開了雙眼，在家睡了一晚的他現在口干舌燥，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然后吐了出去，空氣中潮濕的痱子粉味道讓口干舌燥的他有點想吐。

“快起床了，別老讓你阿姨等著你吃飯！”

老爹正微微曲著腿仰著脖子，對著鏡子打那條已經帶了很久的深藍色領帶，今天是保險公司宣布新銷售經理的日子，老爹勤勤懇懇出外賣了五年保險，聽老爹說，這位子除了他，公司同等業務員根本就沒資格坐上去，雙手整理了一下雙鬢角之后，老爹偷偷噴了一下阿姨的廉價香水到手腕上。做完這一切，老爹才心滿意足的舒出了一口氣。

周云深從床上挺直了身子，隨后腦子一沉，差點又躺在了床上，但是老爹整理完行頭手頭正好空了出來，一把把粘在床上的周云深拽了起來：“臭小子，讓你老爹我省點心行不行？今晚就回學校了，再好好表現12小時有那么難嗎？算我求你了行么？”

周云深忍著困倦閉著眼睛談了一口氣，心中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哎，究竟是什么時候變成這樣子的呢？電話里求他回家看看的是眼前這個男人，現在求他盡快走的人亦是他。不過自己也能馬上回到學校了，現在到底該怎么做，如何做，這一切都已經無所謂了。

周云深扶著帶著女士香水氣息的老爹站穩了身子，然后又像一攤軟泥一樣趴在床上：“知道了，知道了，那女人恰逢更年期，你兒子我懂事異常，會諒解她的～”

老爹趕緊食指放在嘴邊，示意他小聲點。

周云深明顯沒在意老爹噓聲的手指，又大聲說了一句：“還有啊，老爹，升職快樂噻！咱們老周家的銷售經理?！?

似乎是已經憋了很久的笑容浮上老爹的臉上：“臭小子，不是想要一輛巨拉風的摩托么，這段日子和你阿姨好好相處，老子漲工資了就和你阿姨商量給你買！所以，現在，你，趕緊洗漱吃早飯！”

老爹說完話，人就匆忙走向客廳去吃早飯了，一邊吃還一邊看著手表，可能是上任前夕的影響，他還不想第一次去做一個遲到的員工，畢竟身先士卒，上任之前，還是不要給自己平添一些莫須有的污點為好。

揉著睡眼的周云深慢慢挪步走向了洗手間。周家的房子是周云深生母嫁給周爸爸的時候順帶過來的，當年周云深的姥爺要求周爸爸入贅，原因無非是為了女兒日后幸福著想，畢竟帶著房子出嫁，什么承諾都還沒做，房子的一半就已經變成另一個人的了。

但是周媽看著一夜皺眉的老爹，當下就做了決定，第二天就代替老爹回絕了自己的爸爸，因為她知道，但凡是男人，總歸有那么一點不能言說的尊嚴，為了照顧這么一點可悲的尊嚴，周媽沒顧家里的勸阻，帶著這房子只身嫁了過去。

都這樣做了，本該是一副一家人溫馨幸福的畫面了吧？但老天偏偏不隨人愿，周媽在周云深15歲那年患了肺炎，老爹拿出全部的積蓄給周媽做手術，但是手術并沒有消除病魔又引起了各種并發癥，周媽開始日漸消瘦，病痛的折磨也讓周媽整個人性情大變。而且直到現在，周云深依然忘不掉那天自己躲在門外，病房里的母親苦苦拽住老爹的衣領，說出的是從病了之后最清楚的一句話。

“老周啊，我求求你了，你弄死我吧。”

老爹當時鼻涕、眼淚、哈喇子好像流到了一起，說實話，他是第一次看見如此脆弱的老爹。周媽在那一個月之后，終于撒手人寰。堅持到最后這對父子也才發現，送走一個人，是結束痛苦最簡單的方式，是雙方的痛苦。

所以，周家的房子戶型是最古老的那一種，洗手間一開門便是馬桶，周云深一開門，便是正在上廁所的阿姨，二者四目相對皆是一個白眼。這種情況從前不是沒有過，只不過那時的兩人還能夠在房間里相敬如賓，遇到這種情況也能稍稍輕聲說聲抱歉。

周云深甩頭準備關門，卻從里面傳來了聲音：“我用完了，你進來吧。”

女人正對著鏡子洗手：“周云深，當初我們的約定，你沒忘了吧？”

“我說不記得了會怎樣？”

女人甩了甩手，用毛巾擦干之后又說：“我只是一個沒能耐的女人，做到歇斯底里又能怎么樣，我只是想你我都能舒服一點，我之前就說過一家人就算是和睦相處，也沒必要非要互相喜歡不可。”

周云深吐掉了漱口水：“不是還有一年么？畢業之后我保證你看不見我好嗎？”

女人沒說話，周云深洗漱完來到客廳吃早餐，煎熟的蛋里一口便咬到了頭發絲，這是第三次，他嘆了一口氣，喝完了沒有問題的豆漿，畢竟豆漿是周沁兒幫她倒的，他難得寄出一個笑容，揉了揉吃煎蛋的周沁兒的小腦袋瓜。

此時卻又看到阿姨用一種銳利的眼光看著他，他只得收回自己的手，外加自己的笑容。

“漲工資之后買個好一點的除濕機吧，摩托車的事以后再說好嗎？老周？”女人趁著新聞間歇這樣提議道，絲毫沒有在意一旁的周云深。

“不用了，畢業禮物這種東西我不是很需要，老爸還是多買點痱子粉吧。”

“周云深，怎么和你阿姨說話呢？都是為了這個家好……”

這是老爹的一貫套詞，但最終還是會傾斜到女人那邊，他受夠了，不想再讓老爹繼續說下去：“我今晚不回來了，學校有活動，走了老爹?！?

倔強的步伐帶著周云深走出小區之后，他回頭望了望自己住過二十幾年的家，第一次有了種陌生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有點愧疚。空腹感又不適時地涌了上來，不由得想起了讓他吃早飯的老爹，也想起了讓他更加傷心的老爹的決定。

“兒大不由爹，我也想讓你早點進入社會歷練歷練……”

老周還把他當做十幾歲的小孩，這些言語中的深意又有誰不明白呢，意思就是你老子我還有老婆孩子要養，你能早點獨立就盡量早點吧。

才上大學那陣認為距離畢業還遙遙無期，但誰能想到時間過得如此快，現在的周云深每每想到和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即將分道揚鑣，外加，他還有點舍不得周沁兒，他可不想讓這樣的母親帶壞她，此時他竟然矯情得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