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煙若以為自己會很激動，但是她沒有。她就坐在馬車里面沒有動，看著桓煜伸手慢慢替她撩開車簾，然后用另一只手伸到她面前。

“阿若，回家了。”

只此一言，文煙若有些繃不住，鼻子發酸，眼眶發疼。她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脆弱，竟然就憑這句話險些落淚。她輕輕吸了口氣，把手搭在桓煜手上，任由他牽著自己走下馬車。

她只能看到他的側顏。

瘦了，也有些憔悴。眼底的烏青告訴文煙若，桓煜這幾日休息并不好。但是那只牽著她的手依舊是溫暖有力的，也不肯放開。她指尖輕攏，緩緩回扣住桓煜的手，收緊了力道。

她也不愿意放開。

他們二人穿過正廳，轉入長廊，經過兩側廂房，拐過小池塘，最后步入二人的正院前。小花園已經是花團錦簇，芬芳四溢。大大小小五顏六色的花團星點散落在碧綠草甸，還有許多美麗的花蝴蝶翩翩起舞，一副春日美卷在眼前慢慢展開。

樹下依舊是兩把藤編躺椅，鋪了柔軟的墊子和錦繡薄毯，看上去就很舒服。躺椅邊上支著小桌子，還有專門煮茶的小泥爐。

奈何桓煜無心讓文煙若留下欣賞他們的花園，他急匆匆拉著他的王妃走至院子門前，指著上面的一處牌匾道：“東西廂房我沒有更名，但是這里我想給它一個名字，你看如何？”

文煙若抬頭，牌匾上面寫著龍飛鳳舞的熙良閣，這便是兩人居住的正院。正院一進去就是小花園，左邊有桓煜的書房，右邊有文煙若的云煙閣和兩人的小廚房。中間是兩人的臥房，臥房前面還有一個前廳，可以用來接待比較親近的客人。

這個前廳和熙王府的正廳有所區分，正廳是接待所有賓客的地方，幾乎位于整個熙王府最前端，后側才是走廊和東西廂房。而前廳除了接待親近的客人，亦是他們夫妻倆用膳的地方。屏風支起來，還能品茶撫琴，也是一大樂事。

“我很喜歡，謝謝阿煜。”文煙若笑著轉身，“你急著帶我來，就是為了看這個么？”

“當然不是！”桓煜示意邊上的侍女們退下，他拉著文煙若步入前廳，而后直接從屏風拐入后面的臥房。臥房沒有太多的變化，軟塌中間支著木桌，木桌還有幾本散落的書卷。床鋪上面依舊是兩枕兩被，只不過幔帳被換成了更加輕薄的羽紗，橙紅色的布料襯托整個房間有些許曖昧。

文煙若一驚，卻也由著他去。

總歸不能大白天發生些什么，未免太過孟浪。

文煙若被他推搡著，挨到一處軟塌坐下，那人獻寶一樣從懷中掏出一包粽子糖，隱隱還能嗅到一絲蘋果的香甜。粽子糖的數量看起來并不多，被包在墨綠色的小布包里面，上面還印了一個奇怪的符號。

這又是新的口味么？那個符號……不會又是平國的古文字吧。

似乎桓煜在得知文煙若喜歡粽子糖之后，就總是能帶回來很多她不曾吃過的味道的粽子糖，也不知道他從哪里買來的。

文煙若不知道桓煜為了他特意盤下了一個糖鋪子，又從夏國請了師傅來做粽子糖。他還特意囑咐那邊的掌柜，一定要多多研究其他的口味，只要他的王妃喜歡，都重重有賞。

這個鋪子的名字，是平國古字“若”。這個字繡在所有出售的粽子糖布包上面，遍布全城。

文煙若歡喜地去接粽子糖，期待著這散發蘋果味道的糖果究竟是什么滋味。可是面前人似乎猜到了她的動作，手一抬她便夠不到了。不僅如此，他還借著自己比文煙若高一頭，自顧自塞給自己一顆晶瑩剔透的粽子糖。文煙若有些不解，仰頭去看桓煜，卻被親了個正好。

酸酸甜甜，有蘋果的香氣，大概是用了蘋果的汁水混合在糖內。清香又不是非常甜膩，酸的恰到好處。奈何那人卻在這個地方玩壞，總是讓她嘗到一點點味道便收回去，引得她不由自主去尋找，卻落入他的圈套之中，全部被他掠奪。

但是粽子糖真的很好吃！

文煙若也不計較桓煜是怎么把糖喂給她的，伸手便去掏那個裝粽子糖的小布包。

“喜歡？”桓煜看著她的模樣，笑吟吟的，不過似乎這笑容背后藏著深意。

“喜歡！這個味道很好吃！”文煙若撲過去想要搶，結果被人摟住腰往下一按——

一直到她險些喘不過氣來，桓煜這才稍微放過她些許，但依舊箍著她的身子，不許她動分毫。文煙若羞得一張俏臉通紅，長睫毛微微顫動，纖細的雙手無意識緊緊揪著桓煜的衣袖。

桓煜對于這個樣子的文煙若真是看也看不夠，只是目前而言對他來講是一種折磨。哎，到嘴邊的美人卻只能嘗一嘗味道，沒有辦法拆吃入腹，真是令他十分懊惱。

可他也不敢向前主動邁出那一步，生怕把懷里的姑娘嚇跑了。

熙王府沒有當家主母怎么行！

且說文煙若歸府，一片祥和，闊別多日小夫妻恩恩愛愛如膠似漆。然而深處清冷宮內的靈妃，便沒有什么好下場了。原本以為她會被打入冷宮，就此凄涼一生。可沒想到，平帝一道旨意將她攆出宮去，讓她該回到哪里就去哪里。

一介琴女，還能回到哪里？

只是從高貴的靈妃娘娘，貶為庶人。吃穿用度從奢入儉又談何容易！

靈妃想不明白，桓煜當初明明給她的信就是如此甜蜜而蠱惑人心，可為何到了現在卻說根本沒有如此承諾。桓煜對她一直十分體貼，早先入宮還會主動來探望她。但又是什么時候，他再也不曾看過她，甚至一向平淡的眸子里也盡然都是厭惡。

他的溫柔從來都沒有給過她分毫，除了那封信。

他成親了，是個來自夏國的公主，也不過是個乳臭未干的小黃毛丫頭罷了。可為什么這個不起眼的柔弱公主卻抓牢了桓煜的心，讓他的目光之中再無其他人。

她嫉妒的發狂，她也想要那樣的溫柔眼神，那樣的體貼照顧。她開始不顧一切，甚至自降身份親自去尋暗衛死士，力求除掉文煙若。

呵，是她小看了這個姑娘，竟然屢次叫她死里逃生。

更令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阿煜竟然會為了那個小姑娘舍命襠下飛來的毒鏢，甚至從來不在乎會不會就此一命嗚呼。

為什么……

為什么她從來就沒有得到過桓煜的這份感情？

明明……明明她更早認識桓煜！

這個姑娘才是個和親的公主！

那封信……那封信說的多好啊！要棄甲歸園，在一處鄉村置辦小園子，種點瓜果蔬菜。他們再有一兩個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就這樣過著平淡的生活。

靈妃再也忍不住，她搖搖晃晃站起身，跌跌撞撞在房屋里四處奔走。她現在也沒有貼身伺候的丫鬟，只能自己跑去翻了幾個堆在角落里的箱子。在箱子的最底部，用絲綢布帕包著一封信。

她小心翼翼把信件拿出來，仔仔細細又讀了一遍。

淚水滴在紙張上面，暈開了墨漬。

靈妃驟然驚醒，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暈染的墨痕，顫抖著手指撫摸著，隨后放聲大笑，一邊笑又一邊哭。淚水暈染了她胭脂，紅的凄美，宛若滴落的血。

桓煜用的墨水，是他鋪子里特制的，并不會被水侵染，更不會暈開。

有人調包了桓煜寫給她的信，讓她白白等了這么多年，錯付了青春韶華，也斷送了自己原本錦衣玉食的余生。

落得一副凄涼下場，又能怪誰？

到底是自己太過于貪心，人心不足蛇吞象，一不小心把自己也搭了進去，粉身碎骨。

桓煜從來沒有給過她如此希望，都是她一廂情愿。

都是她自作多情，總以為桓煜是礙于平夏兩國的和親才不肯接受自己，又或許是因為他們的身份，一個是皇子一個是皇帝的妃子。

可到頭來，桓煜從來沒有看過她一眼。

靈妃就那么坐著，淚一直流，她也顧不上擦。

三尺白綾，一個曾經的花樣少女，一個曾經盛寵的妃子，一個如今落魄的琴女，就此悄然消失在這個世界，不留下一點痕跡。

或許沒有人記得她。

或許也只有不知隱居在哪里的桓煜母親花氏，能想起有這么個同樣出身的姐妹，還處在深宮，也不知道她如何。

“報——”小太監急急忙忙奔過來，被大總管截在了半路。兩人小聲嘀咕幾句，大總管面色如常，小太監躬身告退，留他獨自前往書房。

“哦？”聽聞靈妃的消息，平帝沒有什么反應。他一如往常地啜了一口茶，落下一枚黑子。

“是的陛下，已經叫人把她入殮，仍在亂墳崗里面了。”

“嗯。”平帝滿意地點點頭，這一副儒雅的模樣似乎剛才殘忍的命令并不是他發出的。

刺殺皇子本就是砍頭的重罪，如此便宜靈妃，還是平帝仁慈了。他沒有自己親手賜下毒酒，大概也是算計到了靈妃定然回去看那封蹊蹺的信。

不錯，那封信的確是偽造的，至于是誰他心里也有所計較。可是他不愿意管，也不想管。這些小輩兒的紛擾爭端，就讓他們自己解決吧。

平帝饒有興趣地再次落下一子，對面的國事蹩眉，遲遲不肯走下一步。平帝非常得意地捋著胡須，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之中，從來沒有偏離過。

嗯，有時間，把小良川喊過來再聊一聊吧，這小丫頭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