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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粵海鯨波

一、衛金甌

清廷急如星火從山西調張之洞主粵,是為了應付迫在眉睫、一觸即發的中法戰爭。

長期以來,法國資產階級一直做著在遠東割占殖民地,建立“東方法蘭西”的迷夢,并在此夢想的驅使下步步推進:首先侵犯印度支那,向越南下手,至同治元年(1862年)已侵占了越南南部,隨后又向越北伸出魔爪,以此打開進入中國西南地區的通道。這就將與越南有著傳統宗藩關系的清廷逼到必須發聲的境地。到光緒十年(1884年)初,雙方已處于戰爭一觸即發的邊緣。

而遴選張之洞坐鎮南疆也非偶然。早在光緒八年(1882年),張之洞即以法國蓄謀圖越,奏請清廷早做準備,提出了成算、發兵、審勢、量力、取道、擇使、選將、籌餉、持久等建議。光緒九年,又奏陳越事三疏,提出戰守事宜:包括決戰計、固根本、策敵情、擇戰地、用劉團(指劉永福部)、用越民、務持久、散敵援、防津沽、防燕臺、防粵、防江南閩浙、籌餉需、備軍火、速文報、備重臣等。這些建議,是書生意氣的紙上談兵,還是能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老佛爺的算盤大概是,你既然談得頭頭是道,那你來試試?張之洞也只能臨危受命,硬著頭皮負起這一重擔了。

光緒十年閏五月,張之洞到廣州,開始視事。七月,奉旨補授兩廣總督,隨即開展各項戰備。

首先是固根本——部署廣州及廣東各??诩耙姆烙?。

光緒十年九月,他奏陳粵省籌辦海防情形,認為廣州、瓊州(海南島)、廉州、潮州是重點,皆派遣得力將領加緊整治工事,控制???,儲備軍火,集積部隊,布置各項防務。省城廣州更被視為根本重地而進行精心策劃:對前路虎門、中路黃浦、西南路南石頭、石壁村、五斗口皆設水陸重兵,由彭玉麟、張樹聲和他自己分領各路,將軍長善、巡撫倪文蔚分任城守。預備埋設地雷,填塞內河口。發動民眾,咨請在籍學士李文田舉辦團練作為預備隊,時機緊迫時襲擊越南廣安、海防,對法牽制。七月,諭沿海居民及越南、新加坡、檳榔嶼等處華人立功報效。

同時開展外交活動。為防止近在肘腋的澳門為法人利用,張之洞在光緒十年七月初四日照會澳門總督嚴守中立,不得助法。此后還警告其不準讓法人借地屯兵。七月十四日照會法領事,令其率法國教士、商民離粵,遭拒絕,張之洞遂強行驅逐之。但張之洞又嚴禁盲目排外,不準乘機毀壞教堂、凌辱滋擾各國洋人及安分教民。他對地處前敵的欽州、廉防一帶教民不放心,八月十一日,諭令其自行迅速解散。

再一項重要工作是調和湘、淮矛盾,統一領導集團意志。

此時,廣東的大員除張之洞外,尚有離任但仍在廣州指揮淮軍、參與軍務的前任兩廣總督張樹聲,欽差大臣、兵部尚書彭玉麟,廣東巡撫倪文蔚。督撫同城,歷來是矛盾淵藪。前任對取而代之的后任,當然心中難爽,而彭玉麟、張樹聲又分別為一直壁壘森然的湘、淮軍大將。調彭玉麟、張之洞到廣東是清廷擔心張樹聲難履抗法之任。這些心結一時難解,大家一直面和心不和。張之洞采取的辦法是:對張、彭作為前輩一體尊重,與倪文蔚至少暫時同寅協恭,重點則是著力調和彭、張關系。當時張樹聲正被參劾“不符物望,難勝疆圻,推諉取巧,玩視邊防,貽誤地方,任性徇私”,清廷即令彭玉麟、張之洞查辦。他說服彭玉麟與其一起回護張樹聲。經其斡旋,光緒十年八月二十八日兩人奏復稱張樹聲被參各款或本無其事,傳聞失實;或原無大過,責備太苛;或已經圣裁,不必追論,似均可毋庸置疑;并稱贊他“素行謙謹,久歷封疆,刻意自愛,服官各省類皆孜孜求治”,堪稱楷模。張樹聲當然十分感激,從而至少暫時緩和、化解了與彭玉麟等人的矛盾,領導集團基本能團結了。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準備與法軍作戰,必須厚集軍餉,但晚清財政窳敗,朝廷撥款困難,廣東等地又因戰事而商稅驟減,張之洞只得另辟蹊徑,設法籌資。

一是借洋款。光緒十年九月三十日,他致電總署轉奏朝廷,請批準由各海關擔保向匯豐銀行等借款。此后共借洋款三百九十八萬余兩,加上張樹聲前借二百萬,共近六百萬,由戶部統籌各關歸還,其手筆之大令時人咋舌。

二是省內外籌措,包括前任所定之海防捐,向山西撥借生息公款二十萬兩,向商民征收團防費,設局勸捐等。項目雖多,但所集款數仍少,且難以為繼。于是張之洞將目光瞄準了廣東的一大利藪——闈姓賭博。

清代,廣東民間對科舉極其崇拜,一些極富商業頭腦者由此發明了“闈姓”這一極具刺激性的賭博,即在各種考試前,由參賭者對可能錄取者姓氏下注,錄取結果公布后,莊家根據考中者的實際姓氏分配賭資。清統治者既認為這一活動戕害風俗人心,多次禁止,又垂涎其厚利而多次開禁,反反復復,莫衷一是。光緒元年,廣東巡撫張兆棟又奏請禁止被獲準。但賭頭將賭局移至澳門,在葡澳當局庇護下繼續開賭,清政府對此無可奈何,葡澳當局則通過對其抽收營業稅而大發橫財,用來“購船置炮,近且接濟法虜,窺伺省垣。”張之洞認為這是為叢驅雀,有名無實,并“藉寇資盜,有損無益?!备唧w認為闈姓禁而不絕,有資敵、養寇、自耗、妨政、擾民等五害。既然如此,不如化害為利,為我所用——在廣東境內開禁。善于窺測時機的賭頭們即通過紳商向張之洞提出,如能弛禁,情愿認捐巨款,在六年內捐洋銀四百四十萬元,五個月內先交一百五十萬元。張之洞當然求之不得,是否即其授意也不得而知,但還要做足表面文章,邀集省城大紳及各書院山長討論,征求彭玉麟、倪文蔚等大員的意見,“再三咨訪,僉謂可行?!辈⒊兄Z隨時體察,剔除中飽,如有流弊,即奏請停止。他一邊開禁一邊上奏——光緒十年九月初四日即批飭善后局實行,十一月二十九日得電旨允行。這種不惜飲鴆止渴及先斬后奏的權變,證明張之洞已不單純是書生意氣。當然,他仍然潔身自好,將粵海關月致督署公費三千兩發善后局公用,各屬春秋辦貢例有呈督院的“貢余”也不要。裁減督署門丁,禁絕饋送,財用出入毫不為私。這一點,仍不失書生本色。

面對廣東的充分準備,法國艦隊不敢輕犯,轉攻福建、臺灣,于光緒十年六月十五日(1884年8月5日)攻擊臺灣基隆港,七月初三日(8月23日)襲擊福建水師和馬尾船廠,第二天,清廷向法國宣戰,中法戰爭正式爆發。除海上外,陸路戰事沿中越邊界分為東、西兩線,西線在滇越方向,由云貴總督岑毓英負責,東線在桂越方向,實際由張之洞負責。在鞏固廣東防務的基礎上,張之洞更立足廣東,謀劃全局,特別是東線戰略。

在臺灣,法軍連占澎湖、雞籠(基隆)、滬尾(淡水),巡撫劉銘傳苦苦支撐。張之洞對福建、臺灣抗法大力支持,克服法軍封鎖等困難,先后雇用漁船和外國船只為臺運送餉、械,包括餉銀十萬兩、槍三千桿、子彈一百萬粒、洋火藥二千桶等。

但張之洞更認為,法軍攻臺灣,對全局卻不為無利。光緒十年六月二十四日他致電總署分析道:法軍竄擾臺灣一隅,內地不太受影響;臺灣的地形、氣候對其不利,軍民頑強,儲備足用,法人無法深入,占領全臺企圖無法得逞;而法軍攻臺則福建解圍,其他??诘膲毫σ蚕鄳獪p輕。所以法圖臺乃中國之利,只要劉銘傳將其牽制于臺,就是勝利。他認定,中法之戰陸路是主戰場,而越南又是陸戰關鍵。援臺灣、振全局、牽制敵人皆以越戰為上策,圍困河內,則臺灣解圍。在西線,劉永福部則是一必須利用的抗法力量。

劉永福,廣西上思人,字淵亭,早年參加天地會起義,因樹七星黑旗被稱為黑旗軍,遭清廷圍剿,失敗后率余部在滇越邊境山區活動,駐越南保勝(老街)。法軍進攻越北時,劉永福應越南政府邀請率黑旗軍抗法,被越國王封為三宣副提督,在河內、紙橋大勝法軍,先后殺斃法軍頭目安鄴、李維業等,使法軍吃盡苦頭。張之洞對此一直關注,十年八月十六日,他奏薦光緒八年即自請赴越抗法的吏部主事唐景崧速募四營作為“遠征軍”出關,與劉永福部合作,并給劉部餉銀二萬兩,清廷采納了這一建議,授劉永福以提督記名,唐景崧加五品銜。劉、唐部即與西線滇軍合攻宣光。

張之洞根據東線戰況發展,繼續遣派廣東部隊加入“遠征軍”行列。

但戰事發展曲折,東、西兩線清軍進展不順,張之洞也吃“掛落”:因奏保前廣西巡撫徐延旭而獲清廷責備,被降一級留任。但他仍堅持原定戰略,光緒十年十二月二十七日,上《分遣廣軍規越折》,強調現在中、法處于相持階段,我不能遽逐法軍出雞籠(基?。?,法也不能盡破我軍而踞臺地,只有堅持原定戰略,在東線與法決戰,“爭越南以振全局”,才能克敵制勝。果然,戰局在繼續惡化的同時,醞釀著巨大轉機。

光緒十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法軍攻陷諒山,東線清軍全線潰退。十天后,法軍北犯鎮南關,桂軍將領楊玉科陣亡,但隨后法軍焚關而退。此時,老將馮子材率部到達廣西憑祥前線,被推為前敵主帥,在鎮南關一線組織防御,阻止法軍進入廣西。

光緒十一年二月初八日,法軍前來進攻。當防御墻將被攻破,形勢危急時,馮子材不顧年已七十,以帕裹首,赤足草履,持矛大呼躍出,率二子相榮、相華與敵搏戰。諸軍受此激勵,合力死斗。關外游勇、客民千余皆來助戰,伺隙狙擊。王德榜軍自后出擊,法軍四面受敵,輜重盡失,全軍潰敗,被殲滅千余人,包括官佐數十,清軍追出關外二十里,乘勝向南推進,二月十三日馮部會諸軍克諒山,又分兩路繼續南進,連克屯梅、谷松、船頭,二月十四日克長慶府,二月十五日克觀音橋,法軍司令尼格里重傷斃命。二月十六日參將莫善喜等從間道襲廣安。二月十七日蘇朗軍克谷松,推抵郎甲,直指河內、北寧。二月初八日西線滇軍并劉永福部亦取得臨洮大捷。法國國內茹費里內閣因之很快倒臺。清軍在陸路戰場徹底扭轉了潰敗、被動的頹勢,張之洞與東線廣軍為此做出了不可替代的貢獻。

抗法名將馮子材

法方見形勢不利,轉而謀和,以確保既得利益,清廷卻“乘勝即收”,同意和談。光緒十一年二月十九日(1885年4月4日)中法在巴黎簽訂《巴黎議定書》,規定自三月一日起停戰,限宣光以東的東線清軍十一日撤兵,二十一日抵廣西邊界;宣光以西的西線清軍二十一日回撤,四月二十四日抵云南邊界。

張之洞對即行停戰深感意外和憤然。光緒十一年二月二十三日他致電馮子材、王孝祺令乘勝攻克北寧。同日致電總理衙門轉奏朝廷,強烈諫阻撤兵:“竊謂停戰則可,撤兵則不可,撤至邊界尤不可?!闭J為現在關外兵機方利,法人震恐,這是中法開戰年余未有的有利形勢,“我撤敵進,徒中狡謀,悔不可追?!倍沂煲嚯y撤至邊界。條款未定應展限詳議,法軍撤出澎湖、雞籠我方可撤,攻克北寧,再和談。三月初三日,張之洞再次奏請朝廷在與法國談判時,應在天津簡約基礎上盡量挽回一些損失:我雖撤兵,彼亦不得進兵,應原地駐扎;越南與廣西鄰近的諒山、高平、廣安,與云南鄰近的保勝等,應劃為中立緩沖區,法軍不得屯兵、筑炮臺,以免生釁;法軍應立即撤離臺灣的基隆、澎湖,以顯示和好誠意;津約只言于法國商務有益,應改為中法商務彼此均有利益;津約內有法約條約中“不得插入傷礙中國體面”字樣,語意含糊,應載明“聽越朝貢于中國”;對劉永福及黑旗軍,法軍不得尋仇攻擊。諸如此類,他先后電奏二十二次,爭撤兵,爭條約、地界、商務、保護劉軍、義民,但清廷對其“初則切責”,威脅如敢違抗,必加嚴懲;“后則不報”——不予理睬。所以他自嘆“人微言輕,無術挽救”。在致馮子材電中他大發牢騷,說自己“肝逆頭眩,心血已枯,事定后亦將乞罷矣”。他又先后請求李鴻章、左宗棠斡旋,“展回天之力”,但李告知,談判由內廷即慈禧直接掌控,實際主持者是海關總稅務司赫德和在倫敦辦事處的金登干,自己這個全權大臣“不過奉文畫諾而已”;左此時已病入膏肓,氣息奄奄,不久即撒手人寰。兩人皆無能為力。四月二十七日,李鴻章與法國駐華公使巴德諾在天津正式簽訂《越南條款》,除繼續保留原天津簡約內有關中國承認法國對越南的占領控制,從越南撤兵,允許法國進入廣西、云南通商外,又增加中國降低出口關稅,將來在南境修建鐵路須與法國商辦,雙方派員會勘中越邊境等。法國達到了發動侵略戰爭的基本目的,真所謂中國不敗而敗、法國不勝而勝。

張之洞盡管充滿憤懣,在皇權專制的淫威下,只得撤軍。他仍嚴令各軍嚴密整備,毋稍疏懈,繼續關注事態進展,也不時大發牢騷。光緒十一年四月初二日致李秉衡、馮子材等電稱:“聞法虜進兵駐諒,荼毒人民,頓足痛憤?!薄胺庥罈?,邊防日蹙,此次和議皆赫德一人播弄,中國甘受其愚,可為痛哭?!薄笆乱讶绱耍驈秃窝裕课┖逕o以對數萬裹創喋血之戰士、輸忠受害之越民耳。恨!恨!”

妥善安置劉永福黑旗軍是張之洞善后所做最主要工作。中法停戰、簽約后,法國對劉永福黑旗軍恨之入骨,欲假清廷之手置于死地。《越南條款》第一條規定中法要剿滅邊境的“匪黨”。其實質如張之洞所說,這就是要“中國助法剿滅劉也。”(1)清廷對戰時民眾義軍的一貫做法是卸磨殺驢,予以遣散,對有造反前科的黑旗軍更不放心,不待見。云貴總督、西線統帥岑毓英也對劉永福十分嫌惡。劉永福及其所部一時成了棄兒。而此時,劉部人數從三千多已減至不足兩千人,前途甚險。

張之洞成了劉的保護神。早在光緒十一年二月二十四日他致電岑毓英、唐景崧請妥為安插劉永福黑旗軍。光緒十一年四月二十二日致電李秉衡、唐景崧重申護持劉永福,稱法國、總理衙門、李鴻章、岑毓英都“惡劉”,自己則“敬其為數千年中華吐氣,故竭力護持之?!薄岸磁c邊事大局已無補救,不過欲保全一義勇奇男子耳?!惫饩w十一年四月二十日,張之洞請岑毓英、李秉衡轉告劉永福答應條件,包括:劉部保持二千人、四、五營;安置劉部家屬孤寡;其子劉成良及家屬不可留越,以免被法、越傷害;所部出力傷亡將士除岑毓英具奏外,到粵后仍由自己奏請獎恤;請岑毓英將劉餉三萬即全發給;劉到粵后配發后膛精槍利炮;等等。這一切隨后皆兌現。光緒十一年十二月劉永福到達廣州,入住張之洞在城內豪賢街為其準備的公館。不久,被授為南澳鎮總兵。張之洞向清廷奏報安置過程時特別給予劉永福高度贊揚,稱若用之于兩粵海防,對國家絕對有益,擔心自己離任后劉會受不公正待遇,希望“以后疆臣相待以誠,善為拊循”??芍^苦心一片,善始善終。劉永福及所部,十年后在甲午年保衛臺灣的戰役中,又立下了不朽功勛。這也是張之洞殫精竭慮保護劉永福軍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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