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頭,許老爺自說了要找大賢與許梁敘談后,便真的求來了一個大賢。
那大賢是個白胡子老頭,如今八十有三,據傳是這三鄉四鄰里最智慧的老頭。
落座完畢,這大賢便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與許梁聊起來。
當聊起老莊之學,大賢微微一笑,點評道:“你這孩子,心性太老了,未入紅塵,已勘紅塵,不是件好事兒。”
“那……不知,在前輩心中,何為好事?”許梁求教道。
大賢捋捋面上的胡須,高深道:“少年輕狂,中年磨礪,晚年佛性,方為至道。少年佛性,不妙;中年輕狂,自擾;晚年磨礪,命糟。你,可懂?”
“懂。”
“懂就好,懂就好。”說罷,大賢便顫顫巍巍的起身,意欲離去。
就在他轉身間,許梁突然發問:“不知前輩,可想過成仙?”
“成仙?”大賢轉身看向許梁,先是一怔,隨后大笑,“小孩子家家的,還是學些正事好,求仙之事兒,太過縹緲,勿要再提。”
“好……”說著,他的視線掠過大賢的腰間,又寂了兩秒后,淡言道,“我明白了。”言畢,許梁便文質彬彬地將這位大賢攙出了內院,送進了外堂。
待大賢與父親又說了幾句話后,許梁才將他送出了府門,扶上了輦轎。
回身的那一刻,他不禁抿出一彎深沉的笑。
丹藥,一個口口聲聲說不想成仙的人,竟會迷戀上方士所說的神丹妙藥。
人啊,這就是人啊。
口是心非,活得越久,撒的謊越多。
也越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
比如,針對他這個要“迷途知返”的少年,就只能做出一副不信仙,不信佛的樣子,將他穩穩地拉回來。
拉回來啊……
算了,有些雖是扯謊,有些又不無道理。
有用的就聽聽,沒用的,忘了就好。
自那以后,許梁好似又回了以前的模樣,不再提仙,不再提神,但卻是被一個道士纏上。
“小公子,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邪祟?”那道士言之鑿鑿地道。
“所以呢?”許梁問。
“所以……公子可將那邪祟交于我。貧道最近可是有所耳聞,公子與父母竟是鬧了大矛盾,想必全是那邪祟惹來的禍。”
許梁微微一笑,挑明了道:“道長想必是那大賢家豢養的方士吧?”
那道士摸摸拂塵,不由地夸贊起許梁,果真是個通透人。
“所以,公子還是把那東西給我吧,留著,終究是個禍害,不利于家宅安寧,公子仕途啊~”
“哈!哈!”許梁冷笑兩聲,一個轉身,漠然回屋,不再理會這貪婪的道士。
然,這被落了面子的道士,很不高興,當即便眸眼一轉,想出個壞主意。
沒過幾天,關于這許家公子竟沉迷于修仙問道的事跡,便傳了開來。
那些原本還夸著許梁是麒麟才子的人,轉瞬就人云亦云地轉了話鋒,直呼惋惜的同時,并瘋傳起這許家公子的不成器。
沒成想啊沒成想,那許家廢了這許多氣力,竟、竟只是養出了個……不成器的癡兒!
還真是……哈,哈哈哈……
落井下石者自古不少,見人不順反而竊喜者,更是自古有之。
是是非非,紛紛擾擾。
許梁并未理會。
流言傳得最勝的時候,亦是許梁將山海秘卷破解出的時候。
那天,亦是在一個月朗星稀的晚上,他果斷地跟著彩鳥入了山海秘境,看了美景,見了神仙,體悟到了何為澄靈仙境,見識到了何為自在本源。
撫著玉樹,看著瑤池,聽著百鳥脆鳴音,悟著七竅玲瓏道。
游覽許久,他終是雙唇淺抿,勾出個苦澀至極的笑。
仙境好嗎?好!
但,縱是再好,只可惜,他……
流連許久,他終是彎身一笑,神色從容地拜別起彩鳥。
“君,還是送我回去吧。”
“為何?”彩鳥不解,“你可知,這是多少人擠破了頭想來的地方?!”
這偌大仙境,她見過多少苦苦乞求只為成仙的帝王,卻……從未見過這主動請辭的凡間少年。
“因為……”他仰目道,“身在此間說此世,仙世不渡凡塵人。而我……”他掙扎一笑,坦然道,“就是那個凡塵人啊。”
仙境實妙,但試問——
他真能就此成仙,不再顧那人世的父母嗎?
仙境實好,且再問——
他真的可以忍心,讓半百的父母不但要孤老無依,還要受著那天下眾人的流言蜚語嗎?
仙境好,是真的好,他從未有過這樣的喜歡,也從未有過這樣的歡喜。他喜歡這里的一草一木,貪戀此處的一風一水,可……他……真的……
真的,脫不了那滾滾凡塵,做不到那棄家絕情啊。
如此這般,飛妖走仙,云山冥海,就當是這輩子做的最奢侈的一個夢吧。
“好了,不與你說了,我真的要回去了。因為,夢外,還有人在等著我。”
“可是,你可知,你這一走,就再也回不來了?試問,你真的愿意做那武陵人,再也尋不到這桃源之世么?”
“是!”
是……
那一夜,許梁終是從神仙夢中醒了過來。
仙境,他去過嗎?去過。
好嗎?好。
那為何沒有留下?因為尚有牽掛之人。
而后,中正五年,年僅十七歲的許梁,終是成了大楚王朝最年輕的狀元。
當日,他一身狀元袍,行至金鑾殿時,上座的帝王,僅是遠遠一看,便給了這位新科狀元,一個“謫仙”的名號。
雖是人間文狀元,卻似凌霄真謫仙。
是啊,謫仙……
那個親身入過澄澈仙境的書生,終是歸了凡塵,當了大官。
成了眾人口中,貨真價實的——
麒麟才子,紅袍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