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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出場

  • 闕口
  • 印花梨子
  • 4001字
  • 2020-09-30 23:57:42

今天的值日生倒是用心,課桌前后都排得整齊,不再歪七扭八,椅子也都好好地塞在了課桌下方,只是可惜有一套桌椅特立獨行,破壞了整體的和諧——

教室里的男孩并沒有坐在自己凌亂的書桌前,而是坐到了女孩的位置旁邊,身前還攤著一本皺皺巴巴的練習(xí)冊。

他側(cè)身面對著正背著書包的女孩,盛氣凌人,而女孩則是微抿著嘴唇,蹙著眉頭,一臉的隱忍不愉。

蘇子楓剛進教室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幅場景。

“怎么,你們兩個小家伙還沒回家嗎?”嗓音圓潤柔和,語調(diào)語氣又略帶上些俏皮,一下子便打破了剛才有些冷凝的氣氛。

她眼睛微瞇,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兩個人的反應(yīng)。

朱蘿神情微緩,皺緊的眉頭松了松,但也許是想到家長還沒有來接自己,嘴角更向下垂了垂。

而段野眼中閃爍了幾下,手指縮了縮,不自然地擺弄起了練習(xí)冊。那是……害怕?不自信?

家,真是個特殊的存在。對于某些人來說是下意識的溫暖,對于另一些人來說,是下意識的冰冷。

她不過才來了一個星期,只是個實習(xí)老師,雖然全班學(xué)生都已經(jīng)熟悉,但這兩個學(xué)生的家長自己的確沒有見過,一些學(xué)生的家庭情況也不了解。

她本來寬慰自己,休假期間無需那么嚴謹、細致,現(xiàn)在看來,倒是自己的失誤。

一陣風(fēng)夾雜著水汽灌進了教室,吹起站在教室門口的蘇子楓的衣角和長發(fā),冷意三人身上蔓延,她輕輕推門,風(fēng)力卻將門砰的一聲砸上……

書店里開了空調(diào),但一冷一熱讓人有些不適,顏冥將椅子已經(jīng)放在了門背后,接過旁邊老伯遞過來的毛巾。

他扭頭看向老伯,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雖是滿臉的皺紋,但眼中睿智的光芒是無論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顏冥收回了視線,一邊擦拭頭發(fā)上和臉頰上的水珠,一邊打量屋內(nèi)陳設(shè)。

書店一共有兩層,一樓從大門進去左手邊是收銀用的小柜臺,右手邊則是個休息區(qū),里面有個吧臺,咖啡的味道從中彌散開來。

吧臺旁邊是幾張精致的茶幾與椅子,其他空間便都是書柜,上面的書也都是整整齊齊,連堆積的灰塵都很少能見到——可見管理者的用心。

他收回視線,估計二樓應(yīng)該就是生活區(qū)域,只是書店一樓干凈整潔,裝修透著書卷古樸的氣息,但那茶水區(qū)的裝修風(fēng)格卻是清新淡雅與別處的風(fēng)格截然不同。

不過也并不顯得十分突兀,反而如同是深山之中的一汪清泉,削了些厚重,添了分清閑自由。

“你是從外地來的吧。”老伯接過他用好的毛巾,“本地人根本不會輕易走動,這幾條街上的人我都認識。”

他又頓了頓,看向顏冥身上滴水未沾,但看起來又與平常的衣料沒有差別的衣服,道:

“你這衣服鞋子的料子一看就是新研發(fā)出來的,一線城市里市面上才剛剛出來,我們二線城市根本沒有,就算是這樣,這價格在一線城市里也算是高的了,你家境應(yīng)該不錯吧?”

顏冥聽了這話卻愣了愣。

一個普通的老人會去關(guān)注科技研發(fā)?雖然這材料應(yīng)用到了服飾一塊,但宣傳力度并不夠,因而普通的年輕人都未必能注意到。

他垂下眼簾,適時地掩飾住了眼底的懷疑,再抬眼時,眼中只有清澈無辜和恰到好處的詫異。

他抬手撓撓頭,面頰微紅著點了點頭,仿佛忘記了自己來這書店的目的,隨后又仿佛想到了什么,問道:

“那為什么我問路,他們都躲著我呢?”

老伯打量了一下顏冥,眼中意味不明,聲音縹緲悠遠:“這就說來話長了,十五年前的‘七星連誅’你應(yīng)該知道吧?”

顏冥嘴角掛著笑驀地變得不自然起來,脖子僵硬地動動,最后終是掩下眼中異色,點了點頭。

老伯只當(dāng)他是想到當(dāng)年引起全世界轟動、危及每家每戶的事情,心中生怖,因而并沒有將他面上的不自然放在心上,一邊去給他倒水一邊接著說道:

“自那以后,大家似乎誰也不信了,除了上班就是回家,就是親里親眷的也未必就能互相信任了。”

他將水杯遞到了顏冥手中,拉開了茶幾邊的一張椅子,向他示意。

顏冥禮貌地笑笑,端著杯子坐在了椅子上,將背上的背包拿了下來放在背后。

老伯坐在了他身邊,語帶歉意:

“我這里也沒什么拿得出手的飲料,茶葉也不知道你喝不喝的慣,就給你倒了白開水,你別嫌棄。”

“沒關(guān)系,熱水挺好的,正好可以捂手。”顏冥笑著說道,輕輕抿了一口熱水你,用微涼的手捂著杯子,抬頭看向老伯,等他繼續(xù)說下去。

“本來啊,政府已經(jīng)把問題解決得差不多了,但是近幾年又有些新聞,說是魔化者在幾個城市活動,里面就有我們睦州。”

“所以其他城市的還好些,我們這幾個城市里的人哪里敢隨便跟人搭話呢?”老伯搖搖頭,嘆息著。

顏冥皺起眉頭,狐疑地看了一眼他。

老伯看懂了他的意思,朗聲笑到:“你是想問我為什么敢跟你搭話嗎?我都是半截身子進了土的人了,還有什么不敢的?”

顏冥笑笑,不答話,按捺下心中的疑惑,似乎想到了什么,將背包中的本子拿了出來,翻到一頁遞到了老伯面前。

他看了一眼就道:“你要去蒲溪小學(xué)啊,那倒是離這兒不遠。”他一邊說著一邊向窗外看了看。

“雨倒是小了,有你這身上的衣服倒是也不怕著涼,你沿著這條路一直走,走到第二個十字路口往左拐,再一直走,碰到第一個路口往右拐,蒲溪小學(xué)就在凱琳大酒店旁邊。”

顏冥點點頭,背上背包,轉(zhuǎn)身走到門口,透明的玻璃門映出了他充滿青春活力的身影,也映出了在杯子飄出的霧氣背后的老者慈祥和藹的面龐。

他走出門外,伸手試了試雨,回頭微微笑著,向老伯?dāng)[擺手,手上還有水漬,他高聲說道:“謝謝,再見,老伯。”

老伯站起身來也對著他擺了擺手,笑容越發(fā)和藹。

顏冥轉(zhuǎn)過頭,嘴角的笑在瞬間收斂,誰也沒有注意到他剛剛伸手試雨前揩掉了嘴角流出的水。

他一步步地走在街道上,心中時刻警惕,表面上卻只是畏首畏尾的一個青年。

他的步伐在不自覺地加快,想到自己想盡辦法即將要見到的那個人,嘴角溢出一絲苦意。

細小的雨滴不斷滴到他的鏡片上,眼前竟是有些模糊,究竟是眼睛模糊還是眼鏡模糊?

誰知道呢?

顏冥深吸一口氣,抬眼望望前方灰不溜秋的天空,仿佛看見了未來。

調(diào)整好心情,腳下步伐與平常無異,緩慢而沉穩(wěn),除了自己,他,誰也不信。

蘇子楓走到女孩身邊蹲下,嗓音柔和圓潤:

“平常是誰來接你?”

朱蘿垂下眼簾,雙手手指有些緊張地絞著衣角,靜默了片刻,正要開口,卻被人搶了先。

“是她媽媽。”一個吊兒郎當(dāng)?shù)穆曇魝鱽恚钦Z氣里還透著一股子的狂妄,蘇子楓別過眼看過去,不是段野是誰?

她當(dāng)即皺起眉頭,這兩個孩子之前也許就有過不愉快,很明顯,朱蘿是吃虧的那一個,再加上她對于老師天然的敬畏再加上本性內(nèi)向,段野這么一打斷只會讓她更加不敢說話。

蘇子楓緩緩站起身來,交代段野自己完成作業(yè),就將朱蘿帶到了教室外。

教室外頭便是走廊,雨絲斜斜地隨風(fēng)飄進走廊,雨勢漸小,天空也慢慢地恢復(fù)了他本來的顏色,雖然夜幕已經(jīng)降臨,但已經(jīng)沒有了剛才的暗沉,縷縷清風(fēng)拂面,還有些微寒氣入骨。

她看了看朱蘿身上單薄的衣物,讓她將背上的書包放在一邊,將自己的毛呢大衣和脖子上的圍巾脫了下來,正想將大衣披在她身上,她卻向后退了一步,身體微微側(cè)向一邊,拒絕了蘇子楓的好意。

蘇子楓倒也不惱,微微笑道:“沒關(guān)系,老師里面還有高領(lǐng)毛衣,老師辦公室里還有一件外套呢,你身上只穿這幾件單薄的衣服不冷嗎?”

說罷便將大衣裹在了朱蘿身上,她微微抬手又想要拒絕,蘇子楓佯怒:“聽話。”

這回朱蘿放下了手,蘇子楓幫她穿好大衣,系好圍巾,才蹲下身子,和她平視,說道:“剛剛段野是不是欺負你?”

她低垂著眼睛,嘴唇動了動,卻還是不出聲,只是抬頭偷偷瞄了一眼對面那人,卻撞進了一雙清澈的黑眸,親切又真摯。

“嗯。”朱蘿鬼使神差地答道,聽到自己的回答,她也是突然一驚,連忙又垂下了頭。

蘇子楓伸手扶著她的肩膀,面帶鼓勵的笑容,聲音一如既往地溫柔,卻不知為何,帶著股誘惑的滋味:

“到底怎么了?跟老師說說看,如果真的是段野的錯,老師一定教訓(xùn)他。”

朱蘿抿抿唇,視線飄向了別處。

蘇子楓眼中閃爍,也將視線微微別開了些,不再逼得那么緊,給了她喘息思考的空間。

朱蘿看向走廊外——

剛剛下過大雨,這是教學(xué)樓三樓,幾棵大樹的樹冠還能伸到三樓,空氣中還彌漫著薄薄的霧氣,潮濕的氣息圍繞在人的身邊,卻未曾感覺不適,竟讓人忍不住想要依賴。

“朱蘿?可以告訴老師了嗎?”一個親切的聲音拉回了她的思緒,她看向眼前這個實習(xí)老師,她的耐心是自己從未見過的,那雙黑眸也讓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

她猶豫著開了口,眼睛盯著蘇子楓的眼睛,那里面沒有嘲弄,沒有敷衍,沒有懷疑,只有認真專注與不時流露出的嚴厲。

不知不覺,她的聲音越來越大,說的話也越來越多。

蘇子楓靜靜地聽著她講完,剛想開口,遠處從樓梯口就跑來一個女人,感應(yīng)燈也隨之亮起。

她約莫三十多歲的樣子,衣衫單薄,借著燈光還可以看見她頭發(fā)上的水珠。

朱蘿聽見腳步聲好奇地回頭看了一眼,一眼便認出了自己的母親,她轉(zhuǎn)過頭看向蘇子楓。

經(jīng)過剛才一番對話,盡管她眼神中還帶著怯意,但卻添了敬意與那一抹可貴的孩童的純真。

蘇子楓收回視線,撫了撫她的發(fā)頂,看著她的眼睛,輕聲道:“今天是星期四,明天是星期五。”

“你有把這件事情告訴別人的權(quán)力,但是,老師希望你等到明天。如果明天老師沒有給你一個交代的話,你再告訴別人,可以嗎?”

她斟酌著用詞,但并沒有給予太多期盼的目光,期盼太多就是羈絆。

朱蘿愣怔了一下,蘇老師雖然是個實習(xí)老師,但是平常也十分關(guān)注學(xué)生,最令她印象深刻的是這位蘇老師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時間就記住了每個人的名字和學(xué)習(xí)情況。

她抬眼看向眼前這個老師,想起了之前她輔導(dǎo)自己功課的情形。

在她的印象中,蘇老師從未有過不耐煩的樣子,永遠是溫和耐心,即使是走了神她也不會過多苛責(zé),而是反復(fù)講解。朱蘿總覺得即使是正式的老師也未必有她教得好。

“好。”她看著蘇子楓的眼睛真誠地答道。

但她相信這位實習(xí)的蘇老師,卻不只是因為這場對話,還因為幾天前的耀眼霞光……

蘇子楓反倒是有些訝異。

她以為朱蘿會有委屈、不解,甚至也許會有一些傷心,但絕不會是這種反應(yīng),她信任自己,十分信任。

她聽前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便只對著朱蘿暖暖一笑,緩緩站起身來,看向那已經(jīng)跑到自己面前的女人,眼底深處是一片柔波。

走廊外的薄霧緩緩散開,夜幕又壓了下來,春雨未過,卻已經(jīng)嗅到了溫暖的氣息,然而,一陣風(fēng)吹過,幾分冷冽的氣息又鉆進了人的毛孔,讓人無處逃匿。

春天是到了,但是春天真的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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