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求敗似并不驚訝，反露出贊賞的神色，道：“哦，顧趙你不妨說一說你的理由。”

顧趙道：“其實在我看來，您老的玄鐵劍法，強是強了，實則也不過是突出了一個力字。以力破巧，一力破萬法，固然是武學(xué)中極高深的道理，但似乎也不用特別去學(xué)習(xí)。至于獨孤九劍，破盡天下各種武學(xué)兵器，個人認為其中蘊含的武學(xué)道理，比玄鐵劍法要高！”

獨孤求敗笑道：“不錯。顧趙你說的很對。獨孤九劍本是我少年時使的劍法，但那是還不很完善，后來又轉(zhuǎn)修軟劍、重劍，自以為是由極盡技巧向以力破巧，大巧不工轉(zhuǎn)變，武學(xué)境界有了大的提升。誰想，三十歲往上，我重劍越練越不對勁，才發(fā)覺此前走的路，有大半不對。于是重拾少年劍法，并補充了最后一式破氣式，將總訣完善，終于于四十歲后創(chuàng)出完整的獨孤九劍！”

他一嘆，道：“此后境界，先不提了。總之，獨孤九劍方是我一生劍法的精華所在，你能領(lǐng)悟到這點，很好，已超越了當(dāng)世絕大部分的人！”

當(dāng)下和顧黃二人來到演武之地，先將那獨孤九劍總訣講了，令二人先記下來。隨后，開始傳授獨孤九劍的前八式。不出月余，顧趙已將破劍、破掌二式學(xué)完。他本就對劍、掌二種武功有深厚了解，自然學(xué)得很快。至于練刀、槍、鞭、索四式時，則與黃蓉相互喂招，一人用劍，一人用諸般兵器。如此下來，四式皆各有領(lǐng)悟。又一月，顧趙將破箭式練成。這一式乃獨孤九劍中極高明的劍法，專以劍破解天下各種暗器，任他滿天飛雨，我自一劍刺出，萬器不侵。

黃蓉天資聰穎，進境雖不如顧趙，竟也不慢。

花兩個月練完獨孤九劍前八式，第三月獨孤求敗講完破氣式的要訣，卻不要求顧黃二人練成。這破氣式實在奧妙非常，即使顧趙看去，亦有眾多關(guān)節(jié)難以理解，頗費思索。獨孤求敗稱，這和習(xí)武的天資根骨關(guān)系不大，需要在不斷實戰(zhàn)的過程中逐漸領(lǐng)悟。

如此一來，金書中第一劍法獨孤九劍，算是全傳給了顧趙，只是他最多也就領(lǐng)悟了四、五成。這畢竟是直指“無招”、“無劍”的上乘劍術(shù)，非簡單的招式可以界定。

山中無日月。寒來暑往，轉(zhuǎn)眼間，大半年過去，已經(jīng)是九月的上旬。這一日顧趙正于瀑布前練劍。他劍法從無到有，幾乎已成為他除精神秘法外最強的一門功夫，內(nèi)功更是日漸深厚，往日的浮躁沉淀，化為深沉和內(nèi)省。如今他若再遇上歐陽鋒，不算百招之限，贏面也大過五成。

一劍揮出，斬斷流水，又似乎甚么也沒有斬到。若把流水比做人的內(nèi)力，劍要怎么使用，才能破之?顧趙靜立感悟。這大半年來，他多次和獨孤求敗過招，不用內(nèi)力，純比拼招式。后者或用木劍，或空手任意揮灑，不出十招，顧趙便慘敗。

然而之后思考為何會敗，大多數(shù)時候不得要領(lǐng)。

顧趙心知自己武功已來到某個瓶頸，內(nèi)功日益強盛，在“大后天”境界中穩(wěn)步向前，倒也罷了。招式上，他破氣式難成，在技法上是已經(jīng)學(xué)到了頂端，但似乎還缺少一些神而明之的東西。

事實證明，他還是缺少積淀，路走得太順了。首先是沒和幾個敵人交過手，縱是交手，也大多倚仗強大內(nèi)力，所謂以力破巧。

然而，總有人內(nèi)力比顧趙還要強，那時，他又如何去以力破之？

獨孤求敗卻哈哈大笑，說他二十歲不到時，還在以招破招，自以為天下無敵，根本不曾思考甚么破氣的問題。

顧趙亦知，他浮躁了。

是以，繼續(xù)用功，以期某一日厚積薄發(fā)。

十月中，這一日獨孤求敗把顧黃二人叫到身前，一頭白發(fā)飄搖，目中有奇異之色蘊含。

他緩道：“顧趙，蓉兒，這幾日我心有所感，不日即將遠去。我走后，務(wù)必將我葬于此地，至于雕兒，它想留就留，想走就走吧。”

黃蓉大驚道：“獨孤師傅，您別嚇我們，您內(nèi)功深厚，怎會……”

顧趙心中實已有不好的預(yù)感，只聽獨孤求敗嘆道：“人生死各有天命，老夫自也不例外！求敗，嘿嘿，到頭來，老夫還是敗給這天！”

……

一座深山，一處幽谷，一座新墳，四柄劍器。一個黑衣少年和一白衣少女靜默立在墓前，默默無言。一旁，一只大雕雙翅收縮，不住悲鳴。

獨孤求敗還是去了。縱他在武道的歷史上寫下了不朽的璀璨詩篇，一代天驕，也敵不過歲月，敵不過天意。

歲月如刀斬天驕，長生路上嘆妖嬈！問世上誰人能不死？

顧趙靜默立在墓前，心中悲苦莫名，但又有一種激昂的斗志和決心，在逐漸發(fā)酵。

獨孤求敗死后，顧黃二人依遺言，將其葬于谷中刻字前。神雕不愿同他們離去，要獨自守在谷中，似仍有執(zhí)念不散。它在等待后世的哪一個楊過？是否冥冥中有另一種機緣，讓獨孤的傳承流傳下去，傳至風(fēng)清揚？

神雕低下頭，黃蓉輕撫它堅固羽毛，輕道：“雕兒乖，以后咱們常來看你。”

向顧趙道：“顧哥哥，咱們…走吧。”

顧趙點頭。這一日，與黃蓉出了山谷，放眼天下，只覺意興闌珊而又躊躇滿志，心態(tài)之復(fù)雜，難以言表。

已是十一月，天氣漸寒，襄陽一帶雖無落雪，居民已穿起厚厚棉襖。顧趙和黃蓉行在少人的古道上。

黃蓉忽道：“顧哥哥，這幾日我一直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你能聽我說說嗎？”

顧趙看看黃蓉，依然是清麗絕世，身姿卻出落得愈發(fā)動人了。他道：“自然可以。”

黃蓉道：“那我說啦……顧哥哥，獨孤師傅去了后，我就一直在想，一個人究竟要怎樣才算是活得開心呢？”

顧趙望望黃蓉，又抬頭望望天，道：“我覺得，一個人若能不違己愿，有所寄托，就算是開心吧。”

黃蓉思考片刻，又蹙眉道：“獨孤師傅武功蓋世，縱橫天下，本應(yīng)該是不違己愿了吧。他寄托的則是劍。可他孤老山林，若不是晚年還有我倆相伴，過得真的開心嗎？”

顧趙嘆道：“是啊，若不能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縱使武功再高，那也算不得真正的開心。”

他想起了后世的峨眉祖師郭襄。那樣一個女孩子卻青燈古佛，終身未嫁，是不是也是十分遺憾的一件事情呢！她過得真的快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