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海小日腳
- 畸筆叟
- 3字
- 2020-07-24 15:3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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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誕節的回憶:1978年和1992年
圣誕節碼字,寫什么別的都不討巧。
那就來說說我的圣誕節回憶吧。
選擇了這樣兩個年份,1978年和1992年,是因為它們確確實實對當代上海人的生活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1978年,終于又可以講一點道理了。
冤案可以平反了,不但名譽昭雪,職務恢復,甚至還房子補工資,揚眉吐氣。
高考面前又人人平等了,只要有本事考得取,都可以走進大學。
1992年,終于又可以明當明地發財了。
賺錢不但理直氣壯,而且可以拳打腳踢,盡情施展自己的十八般武藝。
在職人員的工資獎金也從那年起進入了一個高速增長期。
何以是這兩個年份?也許是巧合吧,就是在這兩個年份,有個老人在南海邊先是“畫了一個圈”,后又“寫下詩篇”。
1978年我在干什么?
剛剛回城半年,正在苦讀英文,希望有更大的發展。
那時讀英文,最難的是沒有人交流。互相講?大家都是“臭路子”,越講越蹩腳。其他人?路子比你還要臭,聽也聽不懂。
于是有人勸我們,膽子大一點,到錦江飯店、和平飯店門口去,外國人一出來,就上去搭訕。敢不敢?
需要說明的是,當年有外國赤佬的地方,四周布滿“條領”(便衣)。私自搭訕,即被視為“里通外國”;若還用“條領”們聽不懂的英文長時間交談,那就是“間諜接頭”無疑了。
想學好英文,就沒啥可怕,去就去,能怎么樣。
現在回想起來,真與外國人交談時,倒也神情坦然,還會不時開懷大笑。尷尬就尷尬在碰不到外國人時,一個人,或兩三個人,在賓館門外探頭探腦,像極了“打樁模子”。
也曾受到過干擾。
一些工糾隊員模樣的人有時會走近來,用上海話說:“好了好了,曉得你們在學英文,講忒兩句么好,多講有啥講頭啦。好跑了好跑了。”
正是因為與外國人直接交談的機會實在難得,當我們聽到1978年圣誕夜,徐家匯大教堂將恢復圣誕彌撒的消息,著實興奮了好幾天。
天一擦黑,我們就騎著腳踏車直奔漕溪北路。到得那里,只見大教堂剛剛被匆匆修葺一新,通往大教堂的兩旁小路已經擠滿了人,到后來,當年只有兩車道的漕溪北路是完全被人群阻斷的。
人們的臉上寫滿了興奮,互相問候并傳遞著各種信息。誰誰出獄了,誰誰回上海了,連張家樹大主教也平反了,今晚的彌撒不知道是不是由他主持。又可以戴十字架了,又可以參加唱詩班了,西藏路上的沐恩堂也馬上要開放了。
我們不是信徒,我們就是在人堆里找外國人,趁著大家興致高,可以多講兩句英文。那晚的人群中,還首次出現了本國平民與本國平民之間在公開場合的英語交談!
當唱詩班天籟般的歌聲響起的時候,我看見旁邊很多人都流下了眼淚。我也很感動,我在心底由衷地贊美撥亂反正者的勇氣、真善美的回歸,和個人自由的被尊重。
由于徐家匯當年還屬于城鄉結合部,多有不便,那年圣誕彌撒以后,很多和我一樣的年輕人便在每個周日到市中心西藏路上的沐恩堂去做禮拜,去聆聽。
禮拜結束后,精力過度旺盛的年輕人只好從沐恩堂散出來,到對面人民公園找塊地,繼續他們的剛被開禁的民間英語交談——這才是上海第一個所謂“英語角”的由來。
1992年冬天,我已經進了電視臺。但我畢竟為電臺服務過八年,心里還是很有牽掛的。
再說,1992年,上海廣播發生了大事件,那就是東方廣播電臺的成立。我是幾乎天天往電臺跑,什么節目都摻和一把。
說東廣開臺是一股旋風,一點也不為過。
真的風靡上海灘啊。
只說一個小例子。我去虹橋路上的銀河賓館拍攝采訪,大堂一角的告示板上竟然貼著這樣一張小紙條:上班偷聽東廣影響工作要被扣獎金!
過去和后來,好像再沒有媒體能有此等“殊榮”。
10月28日東廣開臺后的第一個“大蓬頭”過去以后,緊接著就是策劃圣誕節活動,希望再起一個“大蓬頭”。
記得直到12月20日一切還好好的,每個節目都準備了圣誕祝福語和圣誕禮物,尤其是晚上七點檔的猜謎節目,很多準備好的謎底謎面里都有“圣誕”二字。
突然來了一道“通知”,說,民間可以過圣誕,廣播里不要提“圣誕”二字。
那怎么辦?“開天窗”當然不行。調整卻又從哪里調整起呢?
我的廣播朋友們只有不斷地去“爭取”,反復地去說明“覆水難收”的尷尬。
兩天后,答復終于來了。說,既然節目整體無法“調頭”,那就把所有提到“圣誕節”的地方都改成“歡樂節”吧。
“各位聽眾,明天就是歡樂節了!”
別扭不別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