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家村都已經死了二十三個人，這可不是個小案子；

劉奕身為東平縣縣尉卻不親自過問，只是派來了張小乙，這說明一定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牽制住了她。

余慶伸手摸進自己懷里，大威德明王降魔圖還在，只是上面的金光暗淡了不少，原本光滑細膩如少女肌膚的寶圖，現在摸起來就跟擦屁股的草紙一樣粗糙。

昨天能夠降伏妖虎，十有八九還是靠了這張寶圖本身的威力。

顯然，這張寶圖現在消耗過重，已經有些不堪重負了；在找到恢復寶圖的辦法之前，看來他得省著點用。

“行，既然這樣，我先跟王顯他們交代一下，然后跟你先一步去找劉奕。”

“多謝少俠容讓！”

余慶下了床，吃飽了肚子就是好，這腿也不軟了，腰板也硬起來了，連帶著一跺腳，地面都要抖三抖。

“土地，你給我出來！”

余慶自己這一聲大喊，讓他自己想起某只天不怕地不怕的猴子來。

地縫中應聲冒出一股輕煙，從中現出余慶曾在夢中見過的土地的身影來。

“馬家村是你職責所在，如果是活人做的命案也就罷了，明明是精怪害人，你卻沒有向城隍及時稟告，你該當何罪？先死了二十三人的大案，而后又放任精怪成形，以至于差點釀成大禍，這份罪責恐怕你難辭其咎！”

土地眉頭緊鎖，一言不發，不做任何申辯，也不低頭認錯，本就滿是皺紋的老臉上更是一片陰沉，現在幾乎是皺成了一片老樹皮。

“你不會是收了馬旺的好處吧？”

小胖子在一旁冷嘲熱諷。

余慶沒有打算放過他：

“他不是收了好處……土地，你老實說，馬旺是你什么人！”

土地神都是本地的善男信女死后就封，因而余慶早就猜到，這土地只怕也姓馬！

“老朽……”

沉默了半天，一直默默忍受余慶師兄弟指責的土地，直到這時才張開了口：

“不瞞兩位少俠，老朽，正是馬旺的親生之父……”

土地這一句話，連余慶就驚到了。

他早想到土地和馬旺可能沾親帶故，但卻沒想到會是如此！

難怪他不肯將虎子傷人的事及時稟報給縣城城隍，因為這么一來馬旺這些年作的惡就一定會敗露，死后必然不得善果。

“所以你就包庇他？”

張小乙都看不下去了，同樣是在公門之中，他對這種縱容包庇的行徑最是深惡痛絕。

土地悵然道：

“老朽要是真想包庇那個不孝子，就應該早點報知城隍爺才是，他老人家會及時派出陰差降服虎子……至少，我能保住不孝子這一家人的性命。”

他這話說的幾人又是一愣。

的確，如果土地神真的想包庇自己親生兒子，就應該盡早把虎子這隱患除去才是。

明明一開始，他選擇對余慶入夢指引到馬俊生他們家的時候，就應該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也知道虎子的存在。

“你總不會，是故意放任馬俊生和虎子報仇吧？”

余慶自己都被這個猜想嚇了一大跳，天底下，還有故意想讓自己兒子死的父親？而且是全家暴斃？

土地的表情瞬間變得異常痛苦，手中的拐杖更是敲得地面“篤篤”直響，一時之間老淚縱橫：

“我也是沒辦法……沒辦法！我勸了，我也提醒過他了……陰神不得輕易干涉人間事，我已經盡我所能提醒他做的每一件事將來都會有報應，也入夢去大聲斥責過這個不孝子，但他……只當我是陰魂不散，居然還請過道士來驅散我……”

“我偷偷求人查過，以不孝子一家這些年的惡行，莫說是死后要到地府受罪，就是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連續十世，都不得托生為人……思來想去，也只有讓他現世現報，才能削減他的罪孽，減輕些來世報……我，實在是沒辦法……”

土地年紀大了，哭著哭著腰就彎了下來，本就身量不高的小老頭在地上佝僂成了個球，不孝子的罪孽早已讓他抬不起頭來。

他是故意放任馬俊生報仇，以求化解馬旺一家身上背負的怨氣；

從結果來看，昨日馬旺死的時候確實下場極慘，冤魂索命，百鬼纏身，讓這些冤魂盡情地發泄仇恨和怨氣；

也唯有如此，才能稍稍平復這些受害者的怨念，最大限度減輕馬旺一家身上的罪孽。

土地這些年，早已在良知和親情之間不知道做了多少次的來回博弈，最后這才下了這么一個常人難以理解的決定——親手促進不孝子一家的慘死！

大義滅親，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出的決定！

“但我發現我又錯了……我原本只是想借妖怪的手為村子拔毒去災，除掉以不孝子為首的這些害群之馬……可那個妖怪，他殺的人越多，兇性就越大，我擔心他遲早有一天會開始殘殺無辜……“

“所以你就來找我？你希望我能降住妖怪，好制止災難的發生？你就沒想過，萬一我們本事不濟，不但搭上了我們的性命，還會放跑了這亂世的妖魔？到時候，只怕你的罪孽會比你兒子馬旺還要深！”

“老朽我……不是道門中人，對妖怪也不熟悉……千錯萬錯，都是老朽的錯，養出這不孝子，還做了這么些糊涂事……幸好少俠你們本領高強，化解了這一場災難，老朽，真是謝謝你們了，替馬家村的百姓謝謝你們了！”

已經衰老成這幅模樣的土地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地對著余慶師兄弟又磕又拜，這幅模樣，讓余慶都不忍再苛責他。

“快起來……”

這土地神生前也是個大善人，否則也不會被封為土地，被他這么一個老者和善人這么拜，余慶受不起。

“如今這里的事情已了，老朽也就再沒有什么后顧之憂了……我這就去東平縣城隍廟找城隍爺請罪……”

土地摸了一把眼淚，再朝余慶等人拜了一拜，身形逐漸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