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級主任吹著哨子,跟著一眾保安和任課老師匆匆趕來,我藏起自己身上的傷口,假裝一切沒有發生,回到了教室里,然后經過一系列的審問,終于這才找到了我。
我將事件原原本本告知了教導主任,經過一系列的分析,判定這只是一件偶然性斗毆事件,沒有發生什么嚴重后果,沒有人持械,最終沒人受處分,這件事不了了之。
直到放學的時候,我站在教室的窗前,看見中午潑我一身熱湯的那三個女生,正在操場上對著獨自一人打球的杜子冬有說有笑,我暗自覺得,這件事沒完。
我就想問問,杜子冬究竟給那些人下了什么迷藥,讓她們沒心沒肺的花時間來折騰我。
直到那人笑著和那幾個女生揮手道別,我這才收拾東西下樓去。走到走廊的時候,聽見他講電話的聲音:“我沒用什么手段,那些女生主動幫我收拾她的......嗯......因果有循環你等著吧,我也等......”
直到我走到他身旁他都沒有發現,斷斷續續的還在和電話里講述著他現實生活中的精彩橋段,我撿起他腳邊的籃球,等他掛斷電話那一刻狠狠地向他腦袋砸過去。
“杜子冬,你有病吧?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我究竟是哪里招惹到你了,哪里對不起你了?”
他捂著腦袋,看我的眼神有憤怒也有一絲疑惑,聽到我這樣說,轉而一種輕松的神態,慢慢的走近我,我被逼到了墻角,但還是狠狠地盯著他:“怎么,要動手嗎?要打女生嗎?”
他呵呵一笑,居高臨下的語氣說道:“我不打女生,但她們會不會打,我就不知道了”他眼神落下,看著我顫抖的雙手無助的放在胸前,語氣卻一點也沒有退讓:“既然這樣了,我就不隱藏了,我就是要欺負你,我就是要讓你付出代價,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毀了你”
我用力推開他,心里萬般疑惑,也有萬般的氣惱,卻不知該說些什么,只能沖著他罵他有病,有神經病!
卻不想,他回答我四個字:拜你所賜
什么?我疑惑了,也深刻的在心里回想著我和他,從相識到現在的一幕一幕,真的找不到一分我招惹他的記憶,但他對我的恨意確實實實在在存在的,我問他為什么,他也不回答,我感覺自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不知道以后還會遇到什么樣的事情。
不過自那以后,我的書桌上,總是莫名的出現一些粉筆灰,黑墨水之類的東西,我清理干凈之后,等老師進來準備拿書本做筆記,卻發現當堂課的書本又全都消失了。
直到有一天,老師讓我們拿出前一天發下來的月考試卷,我分明記得清楚,那一張英語試卷我很好的保存在我的課桌里面,可現在不論怎么找都找不到了。
那瞬間,像是某個時空進行了交換,我猛然想起謝喆所說的那一幕幕,此刻正在我的身上重演,現在的我和曾經的謝喆,正在經歷著同樣的事情。
我渾身顫抖著,眼淚不停的在眼眶打轉,手里的筆被我緊緊地握著,然后大拇指一用力,那一支換了無數根筆芯的中性筆被折斷了。
為什么是我?
我想起謝喆的人生,想起他曾經在陽光下的干凈和純粹,想起他一本正氣的站在我身邊指責那些傷害我的人,畫面一轉,仿佛看到了灰暗的畫面,出現在他眼前,凌亂的課桌,寫滿辱罵自己的污言穢語的黑板,冬夜冰冷的小巷和那些人的拳腳相向,一聲一聲的悶響,孤獨,無助,一群人囂張的咒罵聲,一個人低沉的哀怨聲,然后就是骨頭碎裂的聲音,啪——
一根長長的教鞭落在我的面前,發出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同時也嚇得一哆嗦。
我抬頭,看見英語老師一張怒氣的臉,她冷冷的問我:“你的試卷呢?”
我輕聲回到:“沒了”老師一臉不解,什么叫沒了?
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眼淚汪汪的站了起來,環視了周圍的人,他們都安安靜靜眼巴巴的看著我,有的是充滿疑惑,有的是看熱鬧的表情有的則是好奇。
盡管聲音帶著哭腔,但我還是要說:我的書我的卷子全被人拿走了,我真的希望不是在座的誰,我只想平靜的過完這段日子,我不知道誰拿走了我的東西,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他們要欺負我,他們的做法低俗,惡毒,恨不得毀了一個又一個他們看不慣的人,我告訴你們,你們那不是欺負人,是愚蠢,是展現你們缺了半個腦子的證明。
聽完我的話,整個班級安安靜靜的,我多想看見他們悔恨的表情,可是淚水早就模糊了我的視線,我只聽見老師說道:“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你肯定也是做了什么得罪他們的事情”
又或者她說的是:為什么大家就針對你不針對其他人呢,多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她會說什么我不知道,因為剛才那一幕,是我自己想象的。
真實的場景是,直到我的試卷丟了之后,那位老師失望的對我說:“虧你還是課代表,找得到就找,找不到就去外面站著”
聽罷,我立即起身,朝著走廊外走去。
巧的是,我一出門就碰見了站在走廊中間,墊著腳眼神巴巴的望著教室內的班主任——冉老師。
見我出來看到他這般模樣,有些不好意思,但立即作出一副正常的表情,一邊咳了咳,一邊向我走過來。見我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眼睛因為剛剛哭過,有些濕潤,看見模糊的一張臉,問我:“怎么了”
我搖搖腦袋,輕描淡寫的回了一句:“弄丟了試卷”
不僅是試卷,還有很多書本作業,以后還不知道能丟什么東西,我內心又哀又惱,他沒有再繼續問我,轉身走到教室門口,對著里面一臉嚴肅的看著,半分鐘后,再次轉向我這邊,對我干巴巴的留下一句:“來我辦公室”
我跟著他的身影,慢步子向前走,走廊的風大,他在我前面擋著。我視線看向遠處,這個季節的樹,不再用落葉的方式表現出風的存在,干枯的枝丫,一根根的扭曲著,盡可能的用最不好看的姿態展現此刻的蕭條。
天很陰了,撲鼻而來的是各種破舊的書本夾雜著零食的油漬味再混合著人們循環往復行走在滿是塵土的地板上留下的惡臭難聞的味道。
辦公室只有幾位老師在,他的位置在最里面,我熟練地走到他的辦公桌邊上,站在那里,看見他端起桌上的保溫杯,輕輕啜了一口,似乎感覺不夠燙,一邊又轉身在角落的飲水機上接了一些熱水,又重復剛才的動作,只是這次喝的比較大口一些,一喝進去立馬咽了下去,燙的他直直的哈了一口氣。
最后,他再次轉身去接了一些熱水,又放在嘴巴邊上,一邊吹著一邊小心的喝著,然后被燙的齜牙咧嘴。
看到這般,我已經忘卻了剛才的不開心,心里就一個疑問:您究竟是渴還是不渴啊,就不能等水涼了再喝啊
循環三次之后,他終于開始意識到我的存在,指著旁邊的椅子,說道:“坐吧”
我看見那原本慢慢的一杯水,硬是被他人燙著嗓子眼灌下去了半杯,這時候我輕輕地坐下來,他也終于肯放下手中的杯子,隨手從左手邊摞的高高的作業本中拿下來一本,一邊漫不經心的問道:“怎么了,最近是不是和同學有什么矛盾”
“沒有”我立馬回答,聲音堅定有力。
也許是見我這般嘴硬,慢慢問也問不來什么,他索性就坦然一些,合上作業本,抬頭看著我:“那為什么有人丟你的書”
他打開最里面的抽屜,拿出兩本書,一本是歷史課本,一本是物理練習題,好巧不巧的是,兩本都是我的。上面有些污漬,一看就是垃圾堆撿回來的。
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我不知道如何作答。
他繼續道:“這是最后一年,我帶你們三年,你們的為人我清楚,畢竟都是學生,有事情為什么不告訴老師”
“因為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我此刻只有這樣的想法,并且說了出來,因為我相信,作為老師的他一定也是這般想。
他有些疑惑,不知道是沒聽清還是不確定,試探的問道:“你剛才說什么”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的低下腦袋,可嘴巴卻控制不了,一字一字的說到:“因為你會覺得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沒人會無緣無故欺負人,萬般惡果都是我自己作了孽,所以我怪不了別人也別指望誰能幫我”
我以為我說了這些話,他多多少少會給一些答復,卻不想再次抬頭,看見他再次拿起了保溫杯,繼續用熱水去燙他的喉嚨,我有些生氣,白了他一眼繼續低頭不言。
“我什么時候說著這話”他放下杯子,不冷不熱的說出這句話。
再看他的臉時,他已經是一臉嚴肅的看著我。
我想我自己還是犯了傻,將一絲希望放在他身上,我以為我說出一些想法,他就會給我安慰,或者告訴我說他理解我,看來并不是,每一位大人都是從學生時代過來的,但他們只體驗過自己的學生時代,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世界,只相信書本里讓他們相信的世界,無論旁人是怎么的掙扎和救贖,他們說什么就是什么,我等他說出那句話,等他宣判我是顆臭雞蛋。
“呵呵”他卻發出一陣笑聲,我皺著眉頭,想看看他,上帝保佑求他別碰保溫杯了。
我看著他,謝天謝地他終于沒有在喝水了,看我抬頭,他將視線放在了面前的物理資料書上面,一邊翻了翻,一邊抬眼看著遠處,開始講述他以前的經歷:
老師小時候個子小,家里住的也遠,每天上學都是很早起床,摸黑走十幾里山路,走到學校,把從家里帶的米裝進飯盒里,然后就去讀書,中午就著咸菜吃干飯。
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到了初中就沒怎么長個子了,那時候我又干又瘦,同學們都欺負我,用粉筆砸我,編順口溜罵我,中午我去取飯盒,里面的白米干飯也被換成了稀泥巴,我餓啊,中午就吃咸菜喝自來水,下午實在撐不住了,好幾次餓的啃書皮,你瞧瞧,現在你們的生活有美好啊。
有一次,我餓的受不住了,就忍不住拿了小賣部的饃饃吃,被老板抓住了,硬是帶著我找到了老師,偷竊就是偷竊,誰也不聽我解釋,老師罰我站,讓我認錯,我也不服氣啊,直到老師說要找我家長,讓我退學,我哭著求她,告訴她我受了欺負,可你知道老師怎么說的,對了,她就是說的你那句: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這世界上,所有的事情發生都有它的原因,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有多委屈有多憤怒,后來我父親回來了,把我接到鎮子上,那幾年我也爭氣,學習特別好,老師同學漸漸地都對我好了起來,只有我自己深深的記得那段被欺負的日子,所以后來我成為了教師,我相信我教育的是每一位學生,我相信我的學生,是活生生有靈魂的人,不是什么蒼蠅更不是臭雞蛋。
對啊,這種事可以怪誰呢,只能在心里狠狠地咒罵一下那些不懂事的年少時光,那些就算是做了傷天害理的事情也不會覺得自己有錯的人,不要去糾纏,只能躲著。
聽到這里,我緊繃著的心臟慢慢的跳動,像是披上戰衣準備斗爭的時候,世界的灰暗開始變得溫暖,冰涼的鎧甲也變得綿軟起來,我忘記了哪一只眼睛先掉下眼淚,只記得我哭了,想到自己遭受的一切,瞬間覺得委屈難耐。
幾分鐘后,我收拾好自己的情緒,看見垃圾桶已經被我丟的全是擦鼻涕和眼淚的紙巾,我看著他,告訴他:“謝謝您,冉老師,我自己可以解決的”
他疑惑的看著我:“你知道該做什么了”
我眼神往左邊瞟了瞟,有些心虛,但還是裝的很坦然的樣子說道:“老師,這是我們班的學生檔案嗎”
他順著我的目光看見他左手邊的文件,回一個沉悶的“嗯,有什么問題嗎?”
我語氣變得有些試探:“可以看一下嗎,要看看才知道有沒有問題”他遞給我,便出去了。
我迅速打開了面前的文件袋,翻翻找找看見了我自己的那一張,卻是視而不見,繼續看著,終于看到我想要知道的東西。
我睜大雙眼,看清上面的文字,在他回來之前又恢復正常,將文件袋裝好了遞給他,他一邊放著一邊帶著煙味不解的說:“不明白這有什么好看的”
我對他笑了一笑,不做解釋。
離開前一刻,我問他,你原諒以前的人了嗎?
他笑笑告訴我說: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吧,他說人的一生各有經歷,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去尋找原因,他說,人要堅強,要勇敢的面對生活的一切,他說人的一生都是那么幾十年,青春美好,有些坎坷才算的上完美,至少以后回想起來,又酸又甜的也能樂在其中。
他說,其實有的人,回望一生渾渾噩噩,一眼望到了頭,有的人,帶著愛意或恨意,如果沒了那些附加的感情,這輩子過完了,也只會覺得無趣的很,看你自己愿意選擇什么樣的活法去面對這一生。
他說很多道理,卻沒有回答我,究竟是原諒了還是不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