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鐺,鐺……寺廟的鐘聲。一陣陣極有規律的從山頂傳來。悠遠而空靈的鐘聲伴著回聲響了整整108下。
嗒,嗒,嗒敲擊木魚的聲音的越來越急促,今日不知為何,法海聽到這鐘聲反而覺得內心更加急躁。
他停下了手里的動作,走出了禪房。
他的面容已經變的十分蒼老,皮膚像樹皮一樣充滿褶皺,眼尾下垂,全白的眉毛沿著臉頰垂了下來。
他拄著禪杖,一步步艱難的向寺院的后山走去。
這些年,他很少露面,大多數時間都在禪房里打坐。寺里的小和尚見到他,都放下手里的東西,行了一個合十禮。
看著這些年輕的面孔,他仿佛看到了年輕的自己。
嘆了口氣,繼續向前走去,這些年來碰到心亂的時候,他都會到后山走一圈,這樣就會好很多。
但是這么多年了,他還是未能參透當年那件事情。
他能感到自己時日無多了,那件事,走之前難道就想不通了嗎?
正想著,抬頭一看,看到前面突然多了一個建筑,他還在想,莫非是人老了,視力竟也不行了,現在都開始出現幻覺了?
他又走近了一些,這才發現不是幻覺,前面是真的有一個建筑,上面還寫著“一家酒齋”。
法海看到這四個大字,內心就是一陣顫動,這四個字寫的飄逸大氣,氣勢雄厚,單是站在門口看了一眼,他就從中悟出了很多東西。
看來這家酒齋的老板,并非俗人。
法海內心更加詫異,心底的疑問越來越大。
法海拄著禪杖,打算進去看看這老板是何許人也,又為何故意將酒齋開到這里。
可還沒等他走到門口,酒齋的大門就自己打開了,里面傳來一個聲音“法海闡師,請進吧。”
法海心下一驚,這人修為如此深不可測,看來還是有備而來。
他提高警惕,走進了酒齋,一進到這里,他就感到了這個酒齋的獨特之處。
站在里面,周圍的環境給他一種與世隔絕的錯覺,一進到這里,心都靜了不少。
他看向一旁,注意到了旁邊的時謹。
時謹坐在那里,清洗著桌上的一套茶具。
她沒有看向進來的法海,而是十分認真的清洗著茶具,說道:“法海闡師,不如坐下來喝一杯?”
“阿彌特佛,出家人不可飲酒。”
“我自是知道出家人不能飲酒,我為闡師準備了茶,坐。”
法海依言坐了下來。將禪杖放到了墻角。
看著法海這跟傳說中基本沒差的一板一眼的行動,時謹不禁感到好笑。
按歲數,她比法海大了不知幾萬歲,看著對方蒼老的面孔,仿佛在看一個固執的小老頭,竟然還有點可愛。
“我是一家酒齋的老板,我這酒齋按理來說,只賣酒,不賣別的。不過今日的有緣人是個出家人,所以我破例準備了茶。”
時謹說完這句話,就抬頭看向了對面的法海。
“我的茶,要用故事來換。你可愿意?”
法海一聽,冷哼一聲說道:“貧僧不講故事,告辭了”說著就要去拿禪杖。
“你確定嗎?離開這里,你的困惑,可能這輩子都沒法解了。”
冷冰冰的聲傳來。法海的動作頓了一下,轉過身認真的說道:“希望施主所說并非誑語。”
說罷,就一臉自然的坐了下來,仿佛在說,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
千年前,我只是一只蟾蜍,有一天,我突然開了靈智。
那日以后,我日日夜夜的吸收天地靈氣,希望有一天可以得道升仙。
終于,皇天不負有心人,我終于修得了人身,我又苦苦修煉了五百年,終于快要得道成仙。
那日,我在打坐時將內丹吐了出來。
就在這時,一直白蛇突然竄了出來,一口把我的內丹吞了進去。
白蛇趁我打坐時防備心不高,飛快的逃竄,我失去了五百年的法力,根本追不回來。
本來就快要成仙,就這樣被一條白蛇給破壞。
我氣結了一段時間,最終還是選擇重新來過,可我因為這件事情,失了道心,后來即使道行夠了,卻依舊沒有辦法升仙。
沒辦法,我選擇出了家,打算以此修心。
人人都說我是得道高僧,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所謂得道高僧,也不過是個過不了自己心坎的妖罷了。
*
那天,我在大街上看到了那條白蛇,當然,她現在已經不是一條尋常的小白蛇了,而是化成了一名女子,化名白素貞。
沒想到這妖精修煉了千年,卻還是這般冥頑不靈,她迷惑了許仙,還和他結為夫妻。人妖殊途,她這樣遲早害人害己。
男婚女愛,我一個出家人自然不能多管閑事。
可她聯合那青蛇在世間為非作歹,禍害百姓。
為了給許仙開醫館,她竟支使那青蛇偷盜取錢塘庫銀。
東窗事發后,青蛇施法迫使知縣輕判,將許仙發配到姑蘇。
世間生靈平等,妖既然擁有比凡人更長的壽命和強大的法力。就更應該行善事。
青白二蛇用自己的妖力來謀求一己私利,還用法術脅迫凡人。
真是罪大惡極,我定要收了她,為民除害。
我多次和白素貞斗法,都被她僥幸逃脫。
許仙膽小,若是被他知道她日夜相伴的娘子竟是作惡多端的妖精,不知會作何反應。
端午佳節,白素貞喝了雄黃酒,現出原形,竟然嚇死了許仙。
阿彌特佛,我就說這人妖相戀必不得善果。
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白蛇竟為了救許仙趕至瑤池求取仙丹,仙丹求取不成,救夫心切,竟然當著王母之面冒死硬搶。
王母震怒,一出手便擒下白素貞,欲處死她,幸觀音及時出面為她求情,救下了兩人。
我很疑惑,許仙只是一介凡夫俗子,白素貞也不過是一個作惡的妖精。
可為什么觀音大士還要救下他們呢?
許仙不該喪命是沒錯,可那也是因為他貪圖美色,看不出白素貞的真面目,還執意要和她在一起,說起來也算是自作孽。
這世間人各有命,身處水深火熱的百姓數不勝數,為何這觀音偏偏就要對二人開恩呢?
我在禪房里想了近半月,也沒能想明白。
這段時間,白素貞和許仙在人間開醫館,白素貞依舊用法術暗中幫著許仙。這些都無傷大雅,我也不打算再做什么。
觀音大士都選擇繞她一命,我又何必去揪著不放呢?
后來世人都說我法海不懂這世間情愛,為人固執,不知變通。
沒錯,我確實不能理解他二人的情愛,一個處心積慮,一個見色起意。
說什么抱前世救命之恩,哼!依我看,分明就是貪戀這世間紅塵。
說我固執不知變通?難道那盜竊之罪,威脅朝廷命官之罪,不知天高地厚強搶仙草之罪,只要冠上深情的名頭,就能一筆勾銷嗎?
在我看來,若是懂了這世間情愛就要枉顧規矩禮法,那我情愿不懂!
看著面前這個依舊固執的小老頭,也不知時謹想到了什么,神情竟然無比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