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張芮和烏銘分別前，與他講了馬植所說的知道他們目的的話，烏銘聽后沉思片刻。

“這件事，我們到此為止吧。”

在沉默了好一會兒后，烏銘道。

“可我們已經拿到夾襖了！”張芮很不服氣，“我們接下來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偽造出多格溺水身亡的假象，來騙過烏吉就可以了。為何現在退縮？”

烏銘淡色的雙眸輕輕掃了她一眼。

“不想她死。”烏銘道，“就離她遠些。不然會害了她。”

“……”張芮還站在原地二丈摸不著頭腦，烏銘后退一步，作揖道了別，便轉身走了。

早晨，張芮被越來越早亮起來的陽光叫醒，而她迷迷糊糊醒過來的第一感受，就是外面不同于以往——十分吵嚷。

“什么情況……”張芮揉揉眼睛，撐著身子坐起來，而這時吹柳突然推門而入，把她嚇了一大跳。

“大娘子嘞！您可是醒了！估計全汴京就您還在床上呢！”她笑著道，去拿了她的衣服，過來給她換。

張芮張開雙臂，懵懵地站在那里，看著吹柳在自己身前系衣帶：“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大娘子，您怎連這都忘了！”吹柳咂咂嘴，“今天是西郊金明池開放的日子呀！”

“什么？”張芮還是一臉呆滯。

吹柳有些疑惑地瞥了她一眼，一邊麻利地給她套上大袖一邊快速道：“就是臨水砧鲙！好了好了，咱們快走，不然搶不到前面的位置了！”

張芮被吹柳拉著，還帶上了一個廚子，直接奔向馬車去了。

顛簸了一炷香的時間，馬車在西郊金明池附近停下。還未下車，張芮就聽見了外頭人聲鼎沸，完全不是郊區應該有的寧靜。

吹柳急匆匆地上去拉開了車簾，張芮往外一探頭，瞬間震驚了——

巨大的金明池波光粼粼，而這寬大的湖面四周圍著一圈圈的人。各式各樣衣著的男女老少都在這里三三兩兩地聚集著，唯一相同的便是他們都帶著砧板、菜刀和魚竿漁網。一眼望過去，人頭攢動，有一家子正湊在一起切魚吃魚，談笑風生；有人正在湖邊急不可耐地舉著魚竿；有人手里死死地抓著剛釣上來的大魚，興奮地跑到認識的人邊上炫耀。

整個金明池都被歡聲笑語籠罩著。

“快，大娘子！那兒還有個空擋！”吹柳焦急道，幾乎是拽著地扶著張芮下了馬車，直奔湖岸。廚子跟了上來，手里提著放了菜刀和調料的竹籃。

在岸邊坐下，吹柳十分快速地支起了魚竿，廚子把東西擺了出來。不一會兒，魚線就顫抖了起來。

“喔喔！”吹柳十分興奮地一把拉起魚竿，只見魚鉤上掛著一只白胖的魚。

吹柳取下魚，遞給廚子。廚子嫻熟地將魚放平，不顧它的死命掙扎，一刀下去，讓張芮不禁扭過頭去不看著殘忍畫面。

而當她轉過頭來時，震驚地發現廚子已經將整條魚去了魚鱗，現在已經將魚切成了兩半，開始剃肉。張芮目瞪口呆，而吹柳興奮地拿盤子裝了些豆豉醬料，用筷子夾起一塊魚肚子上的白嫩生肉，蘸了醬就往張芮面前送。

“等等！”張芮幾乎是爆炸式的往后一跳，“直直直接吃？不弄熟了？”

吹柳和廚子齊齊看著她，目光似乎比她還震驚。

“您是怎么了，大娘子？魚生自然是要生吃啊。”吹柳道。

“生吃可是有寄生蟲的！”張芮吼道，“到時候若是胃穿孔，以現在的醫療技術可怎么治？！”

“大娘子，您在說些什么？”

張芮見吹柳完全聽不懂自己的話，無奈地一拍額頭，不斷地在內心告誡自己，入鄉隨俗，入鄉隨俗。她調節了一會兒，放下手，努力沖吹柳堆出一個笑容道：“你們你們吃吧，我在那邊看見一個熟人，我先去跟他打個招呼。”

在吹柳依舊帶著疑慮的點頭后，張芮站起身，逃命般地跑開了。

她在人群里面兜兜轉轉，一邊四處張望著，發現所有人似乎都對生吃魚這些事一點不排斥，反而吃的津津有味，難道宋朝人的飲食習慣里真的有生吃魚這一項？真是令人難以置信——怪不得古代人壽命都短，這樣能不短嗎！？

她一邊在心里吐槽著一邊走，而就在這時，充滿歡聲笑語的人群中突然傳來一聲刺耳的尖叫，一下子把其樂融融的氛圍劃破一道口子。

張芮猛地停住腳步轉過頭，只見靠近岸邊，有一個女人正坐倒在地上，顫抖地向后退著，漁具都散落在周圍。剛才的尖叫就是她發出的。

“那……那里，湖里面，有……”女人的手指顫抖地指著剛才釣魚的地方，說了一半，兩眼一翻暈厥過去了。她周圍的人有些好奇地往上湊，有些則慌亂地朝后躲去，開始不安躁動起來。

“瞧瞧，這臨水砧鲙，怎么就砧出了個人來！”

“真是的！晦氣，真晦氣！”

“哪里來的？不會——一直在這金明池里吧！早知道不吃魚了，嘖嘖！”

張芮心臟猛地一抽。她擋開人群，大步走過去，扶起女人給一旁的人，然后往前去。

看到湖面的那一剎那，她的心臟驟停。

烏吉。

一種難以描述的失重感向她襲來，她腿一軟，向后倒去，一個人扶住了她。

“張娘子？你還好吧？”

張芮無力回頭看是誰。她直直望著那具濕漉漉的，擱淺在岸上的尸體，感覺渾身的骨頭和神經都消失了。

“都后退！后退！不要擁擠！”開封府官員在周圍努力大聲維持秩序，人群推推嚷嚷，場面十分慌亂。

“張娘子，您可以站住嗎？我叫人送您回去？”

“于大人！多虧了您！”吹柳的聲音。

“不謝，客氣了。”

“來來，大娘子，讓老錢背您。”

張芮感到自己被推到了一個人背上，然后被背了起來。

烏吉死了。

而她的腦海里除了這句話，已經消失了一切。